这些事,都是李老师偶尔说起的。说她一个人也可怜,就过来热闹热闹。
于是连续两年,郭敏过年都在苏苒家。尤其是高三那年,郭敏像是当成了自己家,苏苒都快习惯家里变成了一家四口。
她本来挺敏锐,无奈进了高三学业压力太大,吃完饭就回房间,基本不管其他闲事。
高三的那个除夕,苏苒和同学约好守岁。半夜十一点肚子饿了,她偷溜出房间,想找点零食。
书房门口,却出现李老师的身影。李老师身子侧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也像刚从里面出来。她作息规律,一向早睡,就算年三十也不例外。
苏苒正想问,李老师却先发制人:“苒苒,你怎么还没睡?”
外面没开灯,一个烟花炸起,亮光在李老师脸上一闪而过,苏苒似乎看到了她眼下的乌青。她惊觉,高三这一年没怎么关注李老师,怎么一下老了许多?
“我……我出来倒杯水,外面鞭炮声太吵了。”
李老师不言语,浑身似笼罩着淡淡的忧伤,和窗外的烟花宛如两个世界。
“妈,你怎么睡书房了?郭阿姨呢?”苏苒这才发现了疑点。
“哦,你爸呼噜声太大了,我就和郭阿姨挤挤睡。”
郭敏现在经常在她家留宿,书房置了张单人床。
这单人床能挤下他们俩?她爸的呼噜声,能有外面的鞭炮声大?疑问很多,但李老师向来不容置疑,苏苒懒得管,躲开了李老师,搂着几包薯片溜进房间。同学电话进来,她接起,把门外的事抛诸脑后,开心得要冒泡。
……
高三一年,本该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事,但因为那一天太痛彻心扉,其他的日子反而都黯淡无光了。
高考整整三天,考完后的几天,六月十三日,就是苏苒的生日。她早计划好了出游地,准备考试一结束就和他们提。
考场外,只有苏荣祥来接,也是意料之中。进门,李老师已经在客厅坐着。苏苒意外又高兴,李老师难得这么早,看来是在等她。
“哟,李老师,今天翘班了?”苏苒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一身轻松,说话也俏皮起来,“是不是要出去吃饭庆祝?”
李老师端坐不动,好半晌,抬眼看她。按常理,她会问考得怎么样,但出口的话却是:“苒苒,你坐,我和你爸有话要和你说。”
怎么这副口气?
苏苒心里突就慌了。她转头看看苏荣祥,他只站着,不声不响,头也耷拉着。
“苒苒,你坐下来。”李老师重复,又拍拍身侧的位置。
“不用,我站着就行。”苏苒身后挨着个柜子,她稍稍往后偏,借着柜子泄了力。
“去给苒苒搬把椅子来。”李老师看也不看苏荣祥,只命令。
这是他们家的常态,李老师像个司令,苏荣祥是她的兵。
椅子搬到面前,苏苒坐下,苏荣祥挨着她。三人的位置,又像是教导主任训话。
“苒苒,今天高考完,你就是个大人了。”不同往日,李老师的目光很柔和,还带着点哀伤。
“嗯。”苏苒很紧张,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和你爸爸,其实早就办了离婚手续,你可能很吃惊……”李老师一个惊天大雷,苏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怕影响你高考,所以我们决定等你考完了再同你说,另外,你爸爸今天就会搬出这个家。还有件事要问你,你是要跟着我还是跟着他?至于他要搬去哪里,你现在可以问问他。”李老师照旧条理清晰,一件件事情交代清楚。
除了最重要的。
“为什么?”苏苒问出口。
没人回答。苏荣祥从一开始的姿势,一直保持到现在。李老师叹口气,身子往后靠,她闭了闭眼,似乎很疲惫。
苏苒觉得是做梦,但眼泪却开始往外涌,她顾自说心里打算许久的话:“我打算今天考完试,我们一起去吃个饭的,门口新开的那家砂锅粥,我馋了好久了,还有,过几天就是我生日,我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出去玩……”
这些苏荣祥早想到了,和同学约出游这事,苏苒和他提过。但李老师一天也等不了,一秒也等不了。
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苏苒用手背去抹,瞬间又溢满,她抹掉,又成串下来,跟碎珠子似的。就像一个满心欢喜等着自由和解放的人,突然不问缘由地被人拽进了牢笼里,密不透风,也没有缘由。
他们这房子,是十几年前苏荣祥单位分的,层高低,闷得像个炉子,夏日的炎热从四面八方往这里涌。可苏苒觉得冷,像是钻进了骨头里。
突然,手机铃声打破寂静。苏荣祥看也没看,机械接起。
那头是个女声。苏荣祥眉头皱出了深深的沟壑,他走到餐厅,压低本就沙哑的声音:“嗯,回来了,我挂了。”
他折回,屏幕暗下的那一秒,苏苒也没看清是谁来的电话。但好像突然有东西打通了她的天灵盖,她扬起脸,死死盯着苏荣祥:“是不是因为郭敏?”
苏荣祥怔住,没表态,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自己的亲闺女前抬不起头来。
李老师声线沉稳又冰冷:“苒苒,你爸他净身出户。如果你要跟着他走,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如果要跟着我,就和他去吃顿饭吧,我有点累,就不陪你了。”
“我在问你们,是不是因为郭敏?”苏苒嘶吼出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苏荣祥捂住脸,终禁不住开始无声哭泣。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们的顶梁柱,今天哭了。
天也塌了。
“苒苒,爸爸对不住你!”
苏荣祥哭了很久,苏苒倒慢慢平静下来。
在他们家,李老师强势,雷厉风行,她爸温吞,做事耐心;李老师还有洁癖,苏荣祥到底是男人,有时候东西乱放,李老师就说他几句;李老师工作忙,家务都是苏荣祥做;他们夫妻间感情不亲密也不算坏,但对苏苒来说,是个温暖的家……
苏苒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哪里有这么多脾气秉性相同的人?更多的是互补和包容,或许还有将就。
可这齿轮的磨合中,会有缝隙,一不小心被人钻了空,就可能万劫不复。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