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司寇逸和炜彤最终还是把十五场戏听完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因离开而伤春悲秋,终究有人乐呵呵地讲述完自己的过往,坦然地想要离开。
“很精彩,”炜彤躺在司寇逸怀里,异常精神,或许是不同人生带来的冲击,照平常,这个点炜彤早就睡下了,“原来看别人的人生是这样的感觉,有些奇妙。”
“待会儿我带你去沉木舟的集市看看吧,”司寇逸说,“如果你还撑得住的话,一会儿船着陆了,我带你去。”
炜彤虽然很是疲惫,但仍然兴致勃勃地想去看看,“去看看吧,一年一度,不看怪可惜的。”
司寇逸看她又来了精神,无奈地笑笑,“以前怎么没见你有那么大的玩心。”
“以前啊……”炜彤还就认真地开始回忆自己以前的样子,“我一直有玩心,可惜以前担心自己的玩闹惹事,自然有所收敛,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了有你顶着。”
“好好好,我顶着。”司寇逸宠溺地看着炜彤,“不过你需要等我一下,我得给二七交待几句。”
炜彤乖巧地点点头,司寇逸从锦绣囊里取出一把椅子,贴心地铺上垫子,扶炜彤坐下,然后独自到船边放出灵鸟。
炜彤看着天边泛起鱼肚色的白,有些感慨,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想来昨夜的表演确实精彩,那么多时辰她仿佛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现在眼睛肿胀得有些疼痛,待会儿得想办法寻些冰块敷一敷,只是可惜蔓菁给自己化的妆,想来已经花了吧。
忽然,炜彤的心里升起一个疑问,正巧司寇逸走了过来,见她眉头紧皱,还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忙俯身询问。
炜彤说:“只是忽然有一个疑问,原本决定要沉木的人在沉木前可能反悔?”
司寇逸松了口气,“你是在想这事啊,自然是可以的,只要在躺入沉木舟前,都是可以反悔的,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反悔,大家也会理解。”
炜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答案让她有些遗憾,她原本希望伤害石道长一家的凶手能消失在世上,可她深知,像那样的懦弱鼠辈,岂敢真的踏入沉木舟,想来他当初入道门就是为了长生不老,现在成了魔,不老不死不灭,也算是完成了愿望,只不过他过得并不如意,才生出离去的念头吧。
“大门开了,我们走吧。”炜彤起身,司寇逸收起椅子,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司寇逸还是捕捉到了炜彤的失落。
他隐约能猜到是为什么,再加上炜彤刚才的疑问,他心中更加有了答案。
刚下船,就见二七笑脸盈盈地走上前来,司寇逸和炜彤都有些诧异。
二七先递上一个钱袋,“少主,我怕作夜给你的钱财不够,适才给你再带一些,还有啊……”他又忙从口袋里捞出一块令牌,“这是文雪大人让我带您的,她说有了这块令牌,若是游玩中遇到什么不愉快,只要拿出它,便能化解。”
司寇逸收下令牌和钱袋,“姨母和你有心了。”
接着二七转向炜彤,拿出一只雪花样式的发簪,递了过去,“文雪大人也给您准备了东西,这是她亲手制作的发簪,还望笑纳。”
炜彤接过发簪,很是喜欢,发簪样式精巧,“多谢文雪姨,做工真好,”说着她将簪子拿给司寇逸,“帮我戴上吧。”
司寇逸自然地帮她戴上,还没等炜彤开口问,他就已经夸上了,“真好看,和你很配。”
二七嘴角上扬,这样温柔快乐的司寇逸是他以前不曾见过的,二七年长司寇逸三百岁,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以前冷酷无情的司寇逸和现在体贴入微的司寇逸,他都喜欢。
“既然东西已送达,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二七说完,转身走了。
司寇逸自然是知道令牌的功能,只是以前从来没戴过,这是表明他身份的令牌。幼年时有次他偷偷溜出来玩,结果遇到一群欺负他的小孩,文雪赶来时他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若非孩子王在打他时无意看到令牌,吓得收了手,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能能安然无恙地站在炜彤面前。可也是那时起,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勤加修炼,要让自己哪怕没有令牌,也能有一席之地,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戴过。
而今日,他也明白文雪的用意,既然是出来游玩,那就避免一切没有必要的事情。
炜彤看了眼令牌,大致明白这令牌的功用,便问:“怎么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墨绿色的令牌看起来沉甸甸的,司寇逸苦笑着说,“这东西在魔界之外无用,以我现在的修为,在魔界也用不上。”
“生来有权,是件幸事,”炜彤漫不经心地说,“若能善用,将成为功绩。”
炜彤说的道理,司寇逸未尝不懂,只是他明白,在父亲的手下,他总是不自在的。惘辞从来没有给他什么自主选择权,他更像一个工具,他们之间,司寇逸有时觉得,甚至连君臣都算不上,惘辞有事会和长老,下属商议,却从不和他商议。
见司寇逸分神,炜彤有些不好意思,来魔界的这些日子,她多少是明白司寇逸的处境,作为少主,他并不欢喜,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更多是枷锁,刚才自己的话恐怕只会让他难过。
“他们都往那边走了,”炜彤用手指了指人群的去向,“我们是不是也往那边走。”
司寇逸很快回过神,“沉木集市是没有灯的,按规矩,需先到前头制灯。”
“制灯?”炜彤微微皱眉,“自己制灯,若是一直做不好怎么办?”
司寇逸看着炜彤蹙眉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可爱,“你怕什么,之前打蛤蟆精和虎妖都不犯怵的人,怎么还怕做个灯?”
论动手能力,炜彤只得甘拜下风,之前去恒山,一路上司寇逸带的东西十分齐全,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打架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终究看得过去……”炜彤的声音小了一些,“可做手工,确实要命。”
司寇逸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不必担心,虽说是亲自动手,但没说不准用法术,一个照明用的工具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司寇逸带着炜彤来到制灯台,桌上的灯已是半成品,他们只需将纸糊在外即可。
“你若是有闲心,还可在宣纸上先作画题诗,再贴上去。”司寇逸又指了指笔墨纸砚,桌上还有不少颜料。
炜彤忽然想起以前同阿玲放灯的场景,或许这就是人生吧,不断地重复以前的事情,又一次次意识到,什么都变了。她拿起笔,停在半空许久,终究又放下了。
司寇逸不解,“怎么不写了?”
炜彤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写什么,作画题诗不是我擅长的。”
“也可以写愿望,”司寇逸欢天喜地将笔又塞回炜彤手里,“也有很多人在这灯上许愿,这事还是同凡人学的。”
炜彤想了想,终究是提笔写下几个简单的字——愿司寇逸平安喜乐。
司寇逸看着炜彤娟秀的字迹,心里暖暖的,但下一秒,他却担心起炜彤只是随手一写,不是发自内心。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过了那么长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仍然会担忧这些。
炜彤将笔递给他,“你也写,”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刚才写的,当真是我心中所愿,我来到魔界才发现你并不快乐,我以前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有家人朋友的陪伴,我快乐的回忆占大多数,我希望你也可以快乐一些。”
司寇逸点点头,接过笔,在炜彤的字旁画了一朵花,正是那朵炜彤带回魔界的蓝色花朵。
灯很快就做好了,点上灯中的烛火,焰火是淡淡地紫色,很是深邃。
02.
各家卖的沉木舟皆不相同,无论是外观还是装饰都十分独特。
司寇逸搂着炜彤的肩膀,慢慢往前走,炜彤则提着灯照前路,实际上就算没有灯,炜彤也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可以按喜好选择自己的沉木舟吗,还是有规矩要遵守。”炜彤一边看沉木舟,一边问。
司寇逸笑着说,“自然是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选择,而且你看这些沉木舟都不一样,决定要沉木的人会提前将自己的需求写好,交给制舟的师傅,师傅们就会进行设计,设计好后将样图送给他们,如果对方满意,就开始制作,不满意就改到满意为止,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提前订好了的。”
“原来如此,”炜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梅花舟真好看,想必是个女子选……”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吵闹的声音,循声望去,竟是害了石道长一家的那个人正与店家闹得不可开交。
司寇逸怕他再次惹恼炜彤,本想带炜彤走开,却不料炜彤拉着他,径直走过去,似乎是想要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在吵什么,”炜彤平静地说,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波澜,“我想,就算他毁约,不想死了,也没什么好起冲突的。”
司寇逸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那人果然反悔了,按理说,每次反悔的人也不少,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买好的沉木舟带回,或是留在店里,与店主说清楚,价钱是照付的。可这个人倒好,不仅反悔了,还拒绝支付报酬。店主自然是不愿容忍他的行为,于是发生了激烈地争吵,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司寇逸担心周围人挤到炜彤,于是将令牌拿到手里,众人瞬间开出路来。
那人看到炜彤,又看了看司寇逸手中的令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双腿发软,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司寇逸冷笑一声,“你刚才的气势去哪儿了,就你这胆子,竟还敢想沉木的事,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原本想言语,却被司寇逸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
炜彤温言软语地问:“沉木舟已经做好了,哪怕你不用,又为何要欠店家钱财?”
他哆哆嗦嗦地答道:“小……小人想,日子……日子还长,我没什么钱财积蓄……”
他还没说完,司寇逸已将他一剑穿心,下一秒,这人便魂飞魄散,什么都没剩下。
随后,司寇逸一言不发,搂着炜彤就要走,炜彤却将他拉住,转过身对着惊愕不已的众人缓缓开口,“少主是出于对大家的关心,也是在立规矩,选择沉木是勇气,反悔了也是人之常情,但坏了规矩,本就该罚。做沉木舟的师傅辛苦了许久,这份报酬是他该得的,今日少主下手狠了些,是为了警示大家,以后别再犯相同的错误。”接着炜彤笑着向司寇逸伸手,“今日这沉木舟的钱少主来给。”
司寇逸忙付了账。
店主一开始还推辞,司寇逸直接将银钱袋子整个的放在他手里,“你收好,这是你该拿的。”
店主接过袋子,连连称赞,接着说,“这次的木材很好,若是少主不嫌弃,我就将他改制成别的家具,送到少主府上。”
司寇逸原想拒绝,看着店主殷切的眼神,终是心软了,“既然如此,不如将它改成小秋千,我的花园里正好缺一个。”
回去的路上,炜彤将头靠在司寇肩膀上,她又累又困,却不想睡,“谢谢你。”
司寇逸知道炜彤在为什么事道谢,“我原以为你会责备我。”
“为什么?”
“我怕你说我伤人性命,哪怕他有过错也不该这么轻易了结他。”司寇逸隐隐觉得这次重逢,炜彤变了许多,他说不上来,但似乎是有了一些了悟。
“以前的我或许会说吧,可我也是个俗人,”炜彤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措辞,“仇人就在眼前,我也想动手杀了他,以前劝人放下仇恨,或许是因为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吧。我杀李赤芫的时候虽说失了心智,但就算是清醒的,我也未尝不想。你今天帮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师父不在了,但于我,也是种安慰。”
司寇逸听完,欣慰一笑,他或许知道炜彤哪里改变了,她的神性只能中掺杂了人性,或许是近期的变故太多,让她有了迅速地成长。
“我也得谢谢你,”司寇逸轻声说,“你保住了我的名声,没让大家觉得我是个暴虐的少主。”
“你本来也不是,”炜彤困得不行,却还是说着,“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话音刚落,她便抵不住困意,睡着了。司寇逸小心翼翼从锦绣囊中拿出被子给她盖上,随后抬头看着月亮,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