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因为她每眨一次眼,那婴儿就变个样似的。
她躺着哇哇大哭时,还是个刚落地、浑身皱巴巴的新生儿。
等到她坐起,拿起脐带,却又似忽然长大了三四个月,变得肥嘟嘟,憨态可掬。
而当她咬断脐带,跳到玉棺上,竟而已变成了个三四岁、粉雕玉琢的金发女娃娃。
只见她转动肥嘟嘟的脑袋,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的身体,然后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玉棺中那女子。
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气,一道光亮从棺中女子身上发出,如同长虹挂壁,向女童口中倒流而去。
原来她是在吸取棺中女子身上所蕴含的灵力。
随着她越吸越多,越吸越快,女童的身子也越长越高,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
而那棺中女子身上的光亮,却越来越暗淡,面容更是不断衰老风化,由一个肌肤红润、丰腴诱人的妇人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干瘪枯瘦的老妪。
终于她身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少女吸了过去,完全变成了一具干尸。
少女怅然若失地看着那具干尸,长长叹了口气,嘴里小声说着什么。
空荡荡的水晶宫里,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微风。棺中女子的躯体,如同陶器风化剥落,化成阵阵粉末,被缓缓吹散。
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玉棺之中,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像是一块水晶的物件。
那少女伸手一招,那物件便飞到了她的手里。但等到她转过身来时,那物件已不知被她藏在哪里了。
叶浅雪这才发现这少女,和原来棺中女子的容貌有七八分的相似:修长的脸颊,棱角分明的五官,一头长度及腰、披散两肩的金发。
只不过相对棺中女子,她的身段略微显得清瘦,整个人也更为稚嫩许多,少了一分成熟韵味,多了一分青春活力。
少女脸上露出一副与年纪不符的淡然神色,眉目之间,却又像有无数心事萦绕。
只见她缓缓地张开双臂,丝毫不忌裸体横陈于众人眼前。那围绕玉棺周遭的湛蓝池水,像是蒙受召唤,从地面高高飞起,宛如片片花瓣,又似层层绸缎,向她簇拥而去。
最后化作一件淡蓝色的长裙,穿在了少女身上。
叶浅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美丽,太过圣洁。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的诞生过程,她一定会将她视为仙女降世。
可惜……
她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这少女并非人类,更非仙女,而是一名法力高深的、对人类祸害非凡的妖类。
同时,她也对少女藏起来的那水晶般的物件感到十分好奇,暗暗猜测:“莫非那就是我此行的目的?那就是能克制木神龙的宝物?!”
原来叶浅雪此行,却是为了那五灵之中的木神龙。
她的师父李剑寒不但擅飞剑、擅符箓,也精通占卜算卦。
他依照卦象算出,那木神龙就在十万蛮山之中,不过要确保性命无虞地见到它,首先却须往东南方走一遭。
而那东南方向,便是茫茫的幽海所在。
李剑寒由此猜测,幽海之中,可能存在克制木神龙的宝物。
他们师徒两人按照卦象一路赶来,找到此地,恰好遇上水怜幽带着韩秋赶回,后面发生的种种,便如前文所叙。
至于师徒两人为什么要找木神龙,答案再也明显不过:
木神龙为木中至灵,而叶浅雪却是天生的木灵体,如果叶浅雪能将木神龙收服,或者与之签订契约,必将如虎添翼,在一众修真的后生晚辈中,孤峰独出,凌然于众。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却说那少女,穿上蓝裙后,神情冷漠地环视一周,眼光停在了受伤的水怜幽身上,道:“阿狄丽娜,你受伤了?!”
水怜幽道:“多谢海母关心,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少女默默地走了过去,俯下身来,查看了一番,但见她的伤口处,虽然已经止住血流,却隐隐泛黑,像被什么侵蚀一般。
少女一眼看出这并不是中毒所致,而是被带有邪煞之气的兵器所伤,转过身来,指着正在暗中戒备的叶浅雪道:“是她伤了你吗?!”
水怜幽道:“只是误会一场,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话未说完,贝特丽丝已不解道:“阿狄丽娜,她打伤了你,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说着,向那转生为少女的海母告状道:“海母,就是这恶女人打伤了阿狄丽娜,你转生的仪式,也是被她打断,害你少吸取了一个播种者的精血,所以才变成这模样……”
少女“哦”地一声,原地化作一阵青烟,像是遁入虚空,骤然消失,再出现时,手里却多了一把长剑,不正是叶浅雪手中的莫离剑?!
只见她横剑细看,脸上露出些许疑惑,喃喃自语:“这柄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说着伸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只听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声,无数黑烟像是逃命似的,从剑身逸出,向四处窜去。
众人被那刺耳的声音震得难受至极,纷纷捂住耳朵。
少女脸上却露出恍然和几分欣喜的神色:“我想起来了,这是他侍女的剑,好像叫莫离剑……”
叶浅雪心中骇然无以加复。
那少女不知用了何种手法,竟然从自己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去莫离剑。而更离谱的是,她轻轻一弹,居然把剑上所附着的邪煞之气全部驱赶消除。
对叶浅雪而言,这莫离剑不单是兵器,更是一种磨砺和考验。
师父李剑寒赠剑的时候,就曾说过,之所以把莫离剑给她,一是莫离剑中蕴含着极厉害的邪煞之气,持剑相伴,与之日夜抗衡,能洗濯本心,锤炼意志,巩固修行;
二也是对叶浅雪的一个考验:若她修为有成,能够将剑中所蕴含的邪煞之气抹除消去,那便说明已跻身顶级高手行列,足以光大门楣,重振天云山了。
眼看少女越俎代庖,把本该属于她的考验轻易毁去,虽然惮于她的修为之高,生平未见,也不由怒目而视。
少女却仿若无睹,手中寒光一闪,那莫离剑和那水晶般的物件一样,不知被她藏在哪里去了。
只见她收好那莫离剑后,转过身来,向水怜幽伤口处,隔空一捉,掌心上多了一缕淡淡的黑雾。
那黑雾四处乱窜,却始终逃不出她掌心。少女露出一丝厌恶神色,五指收拢,像捏死一只老鼠般,把那黑雾攥在拳心。
那黑雾发出吱吱微响,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叶浅雪也是第一次以莫离剑伤“人”,见此情形,才明白,难怪李剑寒千叮万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莫离剑伤人。
心里不由闪过一丝对水怜幽的歉意。
水怜幽伤口处的邪煞毒性被祛除,顿觉一阵剧痛,但剧痛之后,却又觉得精神多了,不像先前那般萎靡,知道是海母助自己疗伤,感激道:“多谢海母……”
那少女道:“你我之间,说什么多谢?!”说着又道:“走吧,我们出去吧,别让我那位老朋友等太久了。”
“老朋友?!”水怜幽愣了愣,是指渊螭吗?不过,海母一向不会这样称呼她的……但她三姐妹对海母一向唯命是从,也没多想,便要一起跟着向外走去。
水怜幽心里一边暗暗庆幸:“幸亏海母没有留意到他……如此,他也总算是保住性命了……”
心念刚落,却听贝特丽丝指着角落边躺在地上的韩秋问道:“海母,他就是阿狄丽娜从东域带回来的播种者,仪式中途时被救了出来,你不用把他……也吸了?!”
水怜幽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贝特丽丝,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听海母道:“不必了,我的肉身已成,他对我已经毫无用处,虽然少吸了一个至阳者的精血,致使这副肉身不能立刻长到十八岁,但也足够了……”
水怜幽这才松了口气,贝特丽丝却“哦”的一声,略有几分失望。
少女海母复又向前走去,才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水怜幽抬眼望去,竟是叶浅雪张开双臂,挡在了前方。
水怜幽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果然,只见叶浅雪神色虽然有几分害怕,但眼神却又十分坚定,颤声喝道:“你……把我的剑藏去哪了?!”
水怜幽一颗心还没落到肚子,又一下提了上来,心里哀呼道:“我的傻姑娘呀,你怎么看不清眼前形势?!”
其实,叶浅雪倒不是看不清眼前形势。
她自然知道,方才少女只是抢剑,而没有伤害自己,算是放过了自己一次。
此时跳出阻拦,非但是不识趣,更是自寻死路。
不过修道之路,艰难险阻,唯有一往无前,方能大成,岂容一点畏惧退缩。
莫离剑此刻就是她的“道”,“道”被抢夺了,她自然要夺回来。
如果今日她因为怕死,而不敢出头,那她的“道”也就死了,那和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不求上进的韩秋又有何区别?!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犹豫,也不是没有害怕,不过为了“道”,也只能豁出去了。
少女对她的举动微微感到一惊,身后的贝特丽丝却忍无可忍,抢道:“海母,这恶女人三番四次,无理取闹,让我把她杀了干净!”
海母举手制止,道:“贝特丽丝,这么多年了,你性子还是这么毛躁,她只不过是个不足道的人类修真者,不成威胁,你为她生气,岂不自降身份?!”
说着,赶蚊子似的,手掌轻轻一挥,叶浅雪只觉一阵巨力传来,被撞得嘭地一声,摔飞到了一边。
这一下挨得不轻,侧身落在地上,左肩和左脚,传来一阵剧痛,不知有没有摔断骨头。
不过,她已顾不得查看了,立马又站了起来,足尖轻点,飞身又挡在少女面前。
此时,她的神色更是惧色全无,一脸倔强刚毅,大有不夺回莫离剑,誓不放弃的慷慨气概。
少女不耐烦地又挥了挥手,叶浅雪这次虽有准备,仍然不敌她轻描淡写的一击,那不知从何生出的巨力,再次把她远远摔到一旁。
而且摔得更远、更重。
叶浅雪只觉浑身像散架一般,胸口血气翻涌,忍不住喉咙一阵腥热,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锥心的剧痛,差点使她昏厥过去,但她的心志何其坚韧,仍然立马弹了起来,走了过去,仍然拦在少女前方。
少女神色微变,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仍然没有手下留情,又是一挥,叶浅雪又飞了出去。
这一次,叶浅雪起身的速度,明显比上两次慢了许多,身子摇摇晃晃、步伐踉跄地走了回来,仍然不服输地张开双臂阻拦。
只见她额头摔破了一大块,鲜血流得满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毁容,但反而更加衬得她的眼神更加坚定,原本的一丝恐惧也全然消失,就像黑暗中的一双虎眼,炯炯发亮。
单看眼神,反而仿佛她才是占据上风的一方。
水怜幽暗忖:“她的性格比他更是适合修道,不过,她真的如此罔顾他的死活吗?!”
那海母少女也有些动容,道:“你不怕死?!”原来她也会中州话。
叶浅雪咬牙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把剑还我!”
海母少女道:“好!”也不废话,右手再次挥出,这一次她认真了几分,不像先前随意。
这一挥手,看似和上三次一样,实则用足了七成力度。
叶浅雪只觉身边狂风骤起,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向自己卷来,便如浮萍处于大海之中,无所凭依,不由大喊一声,双脚陷入地面足足七八寸之深,死死钉住。
那狂风昏天暗日,排山倒海,无可阻拦,叶浅雪如身处刀阵剑林之中,被刮得满脸生痛,衣裳更是被片片撕裂,眨眼间已浑身赤裸,而那裸露的肌肤也被割划得一道道血痕。
饶是叶浅雪心神坚韧,也不堪如此打击,只抵御数息时间,便觉体内灵力枯竭,身子一轻,被“连根拔起”,咚咚地像个草球在地面连撞十几下,滚到了一边,昏死了过去。
那少女看也不看一眼,只淡淡对三姐妹道:“走吧,只怕我那位老朋友已经等不及了……”
正说着,忽然地面一阵摇晃,拱顶上更传来阵阵轰隆轰隆巨响,整个水晶宫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大有崩塌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