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前殿书房。
裴明绪同杨修元正在议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商议。
一名亲卫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支以火漆蜡封的细密竹筒。
“殿下!”
“边城传回八百里加急密信!”
裴明绪微微皱眉,伸手接过竹筒。
算算时日,王升那边该有消息了。
他指尖稍一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脆响,蜡封应声而裂。
展开绢帛,几行细小字迹映入眼帘。
刹那间,裴明绪瞳孔骤缩,眼中惊色一闪即逝,旋即被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善!”
“太善!”
他放声大笑大笑,笑声中满是激动与如释重负。
图拉嘎死了。
乌维也死了。
王升此行,收获远超预期。
草原这盘棋,骤然被注入了无尽的变数。
一旁的杨修元见状,立即拱手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王统领果然不负重托,马到功成!”
“图拉嘎授首,匈奴王庭大乱,王庭内部必将争斗不休。”
“如此一来,我燕北便有机可乘,为我燕北军灭匈奴铺就道路。”
“王统领此番深入虎穴,斩首匈奴单于,分裂其王庭,实乃不世奇功!”
裴明绪听着杨修元的恭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笑道:“哈哈哈!杨长史,你只说对了一半!”
杨修元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一半?
难道还有什么变故?
裴明绪扬了扬手中的绢帛,“王升送回的惊喜,可远不止图拉嘎的项上人头!”
他说着,直接将那卷薄绢递给杨修元,“你且自己看看!”
杨修元满心疑惑与好奇,凝神细看,目光迅速扫过信上的内容。
他面上先是惊讶,继而转为难以置信,最后竟是激动得狂喜不已!
拿着绢帛的手,都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杨修元猛地抬起头,激动道:“大才!王统领真乃大才!”
“殿下,王统领此举,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当为灭匈奴首功!”
图拉嘎死,匈奴王庭分裂衰落。
乌维身亡,则是让刚刚有了一丝统一可能的匈奴,彻底陷入更深、更混乱的内斗!
裴明绪笑着微微颔首:“王升此功,确实功不可没。”
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锐利,仿佛已穿透了重重空间,落在了那片风起云涌的草原之上。
“传令下去,命斥候加倍探查草原动向,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本王倒要看看,没了图拉嘎,又没了乌维,草原接下来,会乱成怎样一副精彩的景象。”
一场更大的混乱,正在草原上酝酿。
而始作俑者之一,此刻正站在燕王府的书房内,静待好戏开场。
议完事,杨修元走后,裴明将密信点着,扔进了火盆,看着密信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裴明绪唤来福顺,吩咐道:
“福顺,你去一趟望舒舍,传话给王妃。”
“告诉她,王升一切安好,不日即将归来。”
这些日子,宋昭月虽未多言,但他知道,她心中因绿珠,记挂着远在草原的王升。
“是,殿下。”福顺领命,脚步轻快地往后院而去。
他几乎是看着王升从最出色的暗卫到暗卫统领,自是知道他一路走来的艰辛。
如今得知他即将平安归来,心中亦是欢喜。
......
望舒舍,小书房内。
宋昭月正在翻看着慈幼院送来的账册,得知福顺求见,忙让白瑾请他进来。
片刻后,福顺便快步入内,恭敬地行礼:“奴才给娘娘请安。”
“福公公免礼。”宋昭月温和道,“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福顺脸上带着一丝喜气,回禀道:“回娘娘,殿下让奴才来传个话。”
“殿下说,王统领一切安好,不日即将归来,请王妃安心。”
宋昭月闻言,眸光骤然一亮!
王升要回来了?
一切安好?
这意味着……不但王升奉命去办的事情成了,他自己亦是平安无恙!
她心中瞬间涌起一阵喜悦。
这些时日,绿珠强颜欢笑,她都看在眼里。这个消息,对绿珠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好,我知道了。”宋昭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笑道:“辛苦福公公跑这一趟。”
“奴才分内之事。”福顺恭敬道。
待福顺退下后,她立刻起身,连账册也顾不得收拾了,快步朝着绿珠所在厢房而去。
绿珠今日正在厢房教着朱璎打络子。
朱璎打起络子来,手指却有些笨拙,但学得十分认真。
“这里,要这样穿过去……”绿珠声音轻柔,耐心地教着。
宋昭月含笑推门而入。
“娘娘?”
绿珠和朱璎都有些惊讶,连忙起身正准备行礼,却被宋昭月喊住:“莫要多礼。”
宋昭月快步走到绿珠面前,激动道:“绿珠,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绿珠心中一动,有些茫然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娘娘?”
宋昭月笑意更深:“方才殿下让福顺传话来。”
“王升,他要回来了!”
“一切安好,不日即将归来!”
绿珠仿佛没有听清一般,她呆呆地望着宋昭月。
王升……要回来了?
平安……回来了?
“真的?”
下一刻,绿珠的眼圈骤然一红。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下来。
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
这么多夜的辗转难眠。
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思念与忧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知道王升去做的是大事,是正事,她不能拖后腿。
所以她一直忍着。
可心里的那份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听到他平安的消息,即将归来……
那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哽咽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朱璎忙轻声安慰:“绿珠姐姐,这是好事,你莫要哭了。”
“哎呀,你瞧瞧你。”宋昭月连忙掏出帕子,轻轻替绿珠拭去泪水。
她的语气带着嗔怪,更多的却是心疼,“这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反倒哭成这样了?”
“王升平安归来,你就该彻底放宽心才是。”
“这可是殿下让福顺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还能有假?”
宋昭月柔声安慰着,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如今身子重,可仔细哭坏了眼睛,伤了身子。”
“王升若是回来看到你这般模样,定要心疼坏了。”
“把自己和腹中的孩儿养得好好的,高高兴兴等着他回来,这才是正经事。”
绿珠听着宋昭月的温言软语,用力地点了点头,努力想止住眼泪,哽咽着应了一声:“嗯……”
......
这厢,王升一行人,正纵马疾驰朝燕北而来。
他们每人皆备有两匹良驹,日夜兼程,轮番换乘。
自呼兰草原行刺得手之后,为免暴露身份以及被人拦截,他们特意绕开了惯常回燕北的路线,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返回燕北。
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
此行凶险万分,纵是王升这般顶尖好手,亦带着一身伤。
但没有折损一人。
这已是万幸。
眼看着前方地貌渐趋熟悉,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淡了几分。
一行精疲力竭的汉子,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脸上渐渐染上归家的期盼。
暗二催动座下坐骑,探身凑近了王升几分。
他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调侃道:“咱们这趟出去这般久,嫂夫人怕是等急了?”
“你说,回去之后,嫂夫人会不会罚你跪搓衣板?”
话音刚落,王升眼风一扫,手中马鞭倏地甩出,“啪”一声脆响,精准地抽在了暗二的马臀上。
那骏马吃痛,嘶鸣一声,猛地向前蹿出老远。
暗二猝不及防,险些被甩下马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回头哀嚎:“头儿!你这是谋杀兄弟啊!”
“滚!”王升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
“胡吣什么!你们嫂子最是贤惠温柔,哪里会罚我。”
提起绿珠,王升那张惯常冷硬肃杀的脸庞,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暗二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伙伴们去瞧王升脸上明显荡漾的神色。
谁不知道头儿最是在乎嫂夫人,一想到嫂夫人,脸上温柔得能掐出水,同平时冷肃大相径庭,怪让人不习惯。
王升懒得理会暗二的挤眉弄眼,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紧贴胸口的位置。
那里,藏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
瓶中之物,正是临行前殿下亲赐的灵犀九转丹,千金难求的保命仙药。
此行凶险,这丹药本是殿下给他以防万一的。
但他舍不得用。
这一路虽险象环生,数次与死神擦肩,他都咬牙挺了过来。
这丹药,他要留着。
留给日后绿珠有了身孕,半颗怀孕时便服用,半颗留着生产时备用。
王升再次扬鞭,朗声道:“加快速度!争取天黑之前抵达云上!”
“是!头儿!”
众人齐声应和,马蹄声骤然变得更加急促,卷起一路烟尘,朝着云上疾驰而去。
......
燕王府,前殿书房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书案上,映照着一纸摊开的密报。
裴明绪死死盯着那一行行墨字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这是京中加急送回的密报。
字迹潦草,显然写得极为匆忙。
近来裴明辰在元氏搭桥牵线下,与几大世家往来甚密,似有异动。且元氏一族,竟已悄悄将一批火药运至京郊隐匿。
火药!
这两个字让裴明绪心中一沉。
火药乃被兵部牢牢掌控,从不外流。
元氏居然弄来一批火药,还藏匿到京郊。
他们意欲何为?
裴明绪想到什么,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可密报上亦言,负责查探此事的探子,在京郊查探火药踪迹时,竟意外发现了青衣卫的影子。
青衣卫也在查!
这意味着,父皇或许已经知晓,或者至少已经察觉到了风吹草动。
探子不敢再深入,唯恐打草惊蛇,暴露了燕北在京中的暗线,只能匆匆将已探知的消息传回。
裴明绪抬手,揉了揉紧锁的眉心。
京城的局势,已然暗流汹涌到了这般地步?
裴明辰……元氏……世家……
还有父皇是有何打算?
“福顺。”裴明绪沉声唤道。
“殿下。”福顺立刻应声上前。
裴明绪吩咐道:“去,将杨长史、曾程、还有游杰、张择芳都请来议事。”
“是,殿下。”福顺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正欲转身退出。
“等等。”裴明绪却又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福顺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身,看向自家殿下。
“不必去请杨先生他们了。”裴明绪改变了主意,但他并未解释什么。
福顺一愣,虽不明所以,但立刻恭敬应道:“是,殿下。”
裴明绪没有再多言,径直迈开大步,朝着书房外走去。
他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方向,出了书房,他的方向赫然是后院。
福顺连忙跟上,心中暗自揣测,殿下收了京中消息,脸色这般难看,又急匆匆地改变主意,还要先去王妃那里,莫非此事,还与王妃娘娘有关?
……
望舒舍,正房内。
宋昭月正垂首翻阅千巧阁师新绘的钗环册子,忽闻屋外传来一阵熟悉脚步声。
她微微抬眸,果然看见裴明绪踏入屋内。
只是,他素来沉稳的面容上,此刻却覆着一层明显的凝重与焦躁。
宋昭月眉头几不可察地轻皱。
自回燕北后,因匈奴之事,裴明绪公务愈发繁重。加之绿珠在府中安胎,午膳他多是在前院匆匆用了,甚少这般时分回望舒舍。
“殿下?”
她轻唤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了上去,伸手轻轻牵住他略显冰凉的大手,引着他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
“先喝口茶润润喉。”
接着转身从旁边温着的茶炉上,为他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中。
裴明绪下意识地接了过去,指尖传来的暖意,以及鼻尖萦绕着的熟悉香味,让他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瞬。
一直跟在后面的福顺,极有眼色轻轻将房门带上,又后退了三步有余,垂手立在廊下,挥退了所有靠近的仆婢。
屋内,只余夫妻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