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肃指尖结印,一阵淡淡红芒闪烁,空气似乎也开始波动起来。无形之气缭绕在他身旁,逐渐形成几缕肉眼可见的血影。
“血影渊薮,勿妄。”
随着他口中一声低喝,无数殷红的影子从他脚下喷涌而出,如同群魔乱舞冲撞而来。
墨池飞不敢大意,手持法器戮天骨锏,那锏上闪烁着赤金色的光芒,宛如一轮烈日,炽热而耀眼。
戮天骨锏威力尽显,“轰”地一声,无数血影撞击在赤金光芒之上,顿时令天地变色。
“弥天,杀阵。”
宁修肃口中默念,单手结印,一阵耀目的青蓝色闪过。
好似从他身后出现了法阵炫光,夹杂幽幽血光闪动撕裂天际,凝作满天的烟雨,自苍穹倾泻而下,带着沉重的腥气,如烟似水。
墨池飞听见雨声飒飒,有些惧意似的朝后一跃,好似退了几步。
“血影之术和血雨杀阵你都会,没想到瞳山道场的不传之秘,都在你身上。”
宁修肃“嗯”了一下,拾掇他的话茬,“这也得多亏了墨先生啊。”
感觉雨丝柔软就如同甘霖降下,却令草木瞬间化为齑粉,连一丝残渣都不曾留下。坚硬的岩石被削成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无数偃人似一群乌压压的黑影,可不待靠近,皆化作乌有。
杀戮越多,血雨越浓。
血潮如雨,像刮骨细刃般随风卷起,所到之处,如万道利刃刀锋,可将骨肉削尽,寸草不生。
墨池飞难得有了慌措之态,急忙躲避,朝后飞跃了百丈,同时挥动戮天骨锏。
赤金色的光芒如决堤之洪,喷薄而出,光芒照耀天地,犹如一轮烈日坠落凡尘,将其护在中央。
形成的光圈是璀璨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宁修肃周身幽火粼粼,青蓝之色仿若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他身形似流云飞掠,幽火青蓝色相伴,在掌心恰似莲花绽放。
原本绝美之态,一旦触及了戮天骨锏,瞬间化为狰狞可怖之象,仿佛是地狱之门大开,无尽的恐惧与毁灭从中倾泻而出。
幽莲灵火所聚成的磅礴之力,和降世神兵的昊日之辉来回碰撞。毁天灭地之威,仿若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归于混沌。
墨池飞晶石般的面庞好似又很复杂的情绪笼罩,交锋之时,戮天骨锏兽面之上,狰狞之色愈发可怖。
赤金色光芒化作无数利刃,呼啸着撕裂苍穹,如同旋转的刀锋从日轮处发散而出。
一瞬间,风云在其威下四散奔逃,雷霆在其光中黯然失色。
宁修肃不曾料想,他手中的神兵护得完美,几乎难觅破绽。
二人缠斗之间,是难分胜负。却俨然将这一方洞府宝库,化作一片死亡的绝地,那珊瑚石树突然颤了颤,好似被什么惊动了一般。
“轰隆隆”一声巨响,石洞顶部和地面,竟然同时裂开了几许,有碎石崩塌般落下。
眼见再打下去,山洞也要坍塌了。
青蓝色的幽火化作一道流华,和赤金色光芒最后一次相撞,二人各自退后了一段距离。
宁修肃站在珊瑚石树的树根上,墨池飞在焦枯的石块堆叠处,中央的地面赫然是一道漆黑的裂缝,好似直通地狱一般张开大口。
“罢了,罢了……”
墨池飞像是一时意兴阑珊,又难掩兴奋,几种情绪交织成一句:
“你走吧。”
宁修肃微微敛眉,这人刚刚下杀手,现在又低首一副失意的模样。
真是莫名其妙……
“几个意思?”
墨池飞摇头叹气,闷鼓皮的声音竟然都有了苍老之意:
“闲王,你既然已经完全恢复,是好事,鲛人一脉相承,打个两败俱伤,又有什么意思?”
宁修肃“啧”了一下:“墨先生你这样敌友难分,还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毕竟你是渊主之后,我想你死,是因为你太弱,与其你死在他处,不如由我结束,至少……我还能给你立碑。”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一时还难以反驳。
“可如今反噬和玉簋芝都杀不了你,那就是天意如此。”
“所以呢?”
“你我为敌,对鲛人一脉并无好处,只会让他人坐收渔利……”
“有道理,不过墨先生若是不打,还是得把话说清楚。”
听他此话意有所指,墨池飞沉吟一下,说道:
“闲王,你放心,我当你是座上宾,此后你的朋友,我一个都不会动。”
这会儿又是座上宾了……
宁修肃沉声问道:“花见败在何处,墨先生知道么?”
“他在岐安。”
“好,既然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宁修肃冷淡地撩下眸子,又说了句:“那么这灵逢册你也不要了么?”
“闲王,鲛人的遗物,本就是你母亲留下给你的,好好保管吧。”
宁修肃微微一愣,“所以,你念叨的故人……”
墨池飞呆立在焦枯处,风过衣袂飘飘,悲叹道:“梦回吹笛人何处,空留残月照凄凉。”
吟诗时,他又摇了摇头,转身朝身后的一个方向走去,那身影一时间,竟然好像岣嵝般成了老人。
“独对西风思旧事,泪染鲛绡赋诗怨。”
他念叨最后,语气颓然至极,令人也哀恸了几分。
宁修肃目送墨池飞的背影走远,地面继续晃动了一下,洞顶有豁口,透出月华。
珊瑚石树且枝干盘根错节,未被烧灼的高处,其色泽鲜艳夺目,似巨龙盘踞。
放眼望去,珊瑚石树的枝叶繁茂,如同一把把精心雕琢的玉扇,叶片呈现出的似玉质地,半透可见精美的叶脉,偏偏又五彩斑斓。
看来上面是出口……
宁修肃也不打算纠结其他,拂袖踏风而起,打算远离这一方凶险之地。
他身形飘逸,犹如上跃九天,朝珊瑚石树上而去。
这时才发现,这空旷的洞窟无数碎石落下,却并未坍塌。
原来这一株巨大的珊瑚石树,竟然如同是擎天柱般,将此处撑起,树牢牢扎根地面,似乎只要石树不倒,这一方山洞便不会化为废墟。
倘若站在上面,就和身处广场似的空旷,置身于此,只觉自身渺小如蝼蚁。
宁修肃此番不是原路返回,是施展御风之术,想从珊瑚石树的华盖叶隙间,飞出宝库。
他踏上一片巨大叶子,环顾此间,见珊瑚石树的华盖似乎撑破了洞口,应该是能够出去此间。
这时,又听见了一些机括之声,“呼噜噜”的响动,就像是大兖的飞鸢发出的动静。
有飞鸢?
宁修肃讶然几分,便循声往右上方,枝叶茂密处看去。
这珊瑚树硕大无比,枝干质地坚硬,就好像五彩石头砌成的高楼。
在枝干断裂处,可见数十丈的树冠旁边,挂着一架偃甲飞鸢。这飞鸢也是形似雀鸟,却比南诏城里见过的大得多。
眼见还有些距离,他只是踏风而去,便如同孤鹤凌于九霄,恰好落在飞鸢旁边叶片上。
宁修肃往前走了走,叶片边缘如锯齿般参差不齐,一只偃甲飞鸢,宛如凑巧般卡在叶片和枝干之间。
仔细看去,虽铜骨有了几分锈迹,竹木也染了厚厚的灰尘。仿似搁置了多年,但漆黑如同鸦羽的飞翼,却防潮般崭新。
宁修肃目光看向那飞鸢鸟腹底下,不少机括并未腐坏,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形态,似乎还在运作般发出声响。
“时隔多年的飞鸢,不是还能用吧……”
宁修肃有些好奇,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飞鸢的翅膀,感受着它的质感和弹性。
一缕月华恰好照在羽翼上,散发淡淡辉光。
这古怪的珊瑚石树虽与洞穴相接,但却有空隙,这飞鸢明显是从天而降,然后被枝叶缠住。
难不成宝库很久以前,就有人进来过?
他正想着,突然察觉了一些微微风声,立马警觉地抬起头。
宁修肃环顾四周,发现身后的空气中,竟然突兀地浮现出一只只如同水母般的怪物。
它们通体散发着绚烂似雪的光芒,那半透明的身躯轻盈地悬浮着,触须犹如舞动的彩带。
是悄然无声地靠近,仿佛没有任何重量一般。
可下一秒,触须挥舞,那上面锋利的尖刺,迅速横扫而来。
宁修肃不慌不忙,身形飘忽似流云,避开这凌厉的一击,水母满是尖刺的触须,打在了飞鸢旁边的叶片上。
“咔”地一声巨响,叶片碎裂。
……
第124章
宁修肃身形落在另一处,刚刚站稳,便又看见不少怪物似的水母出现。
那怪物刚刚一击不中,似乎有所激怒,浑身雪白的光芒愈发强烈。
宁修肃不打算在此消耗,他聚起幽火,正打算将此怪物燃烧殆尽,却蓦地发现这树杈也被点燃。
在这么下去,这飞鸢可得没了。
他覆手敛了幽火,捏诀一道清光敕令闪烁而过,水母的触须刚刚触及,就被弹开了去。
宁修肃趁机身形恰如流云一闪而过,飞快地步入飞鸢之中。
踏入其中,并未有尘螨之味,反而好像有人居住似的。
不过此间无人,可见雕花窗棂虽旧,却透着一丝月华,其中木案、桌椅一应俱全,倒像是个小型厅堂。
飞鸢的鸟腹面前开阔,可观环境,旁有一处杠杆机括,有个移动凹槽可用于移动。
略有尘埃的墙上,绘制着朱红符篆,在微微光芒下晶石般的粉末闪亮。
宁修肃来不及观察太多,那一群雪白幽影般的水母怪物,又朝他所在,这个飞鸢的方向冲来。
但愿,飞鸢不是坏的……
他当即按照记忆扳动机括杠杆,一阵呼噜噜的响动,飞鸢的巨大羽翼煽动了一下,又卡住片刻。
宁修肃正担心这玩意是不是朽了……
不料片刻过后,飞鸢当真凌空而起。
与此同时,水母怪物的攻击,已然落了空。
飞鸢似一只大鹏,几乎是贴着怪物的触须而过。
他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杠杆机括旁边有风向罗盘上,那上面篆刻八卦方位。
这一时不由得想到了墨池飞所说,花见败在岐安……
宁修肃就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这才往袖囊里摸去,可那香露早已不知去向。
倒是那月缺石,还在怀中……
他不由得拿出拿条项链,月牙状的小石正散发细碎的光芒,好似月华。
离得太远的地方,是没法子觅气寻踪的。
戍海之东为大兖,大兖之北乃是岐安,而海墟则在昆丘之侧。
要去岐安的话……
他拨动了震卦方位,然后掐算了时辰,将预存的指针位置,定在乾卦。
鼓捣了半天,飞鸢已然平稳升在高空。
夜沉海阔,星河倒挂。
一轮银月初上,银辉洒满无垠海面。
淡淡墨色云层缥缈如烟,在清冷的光辉中,飞鸢的羽翼似乎也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它时而振翅高飞,时而盘旋低回。
这飞鸢不比御风之术,可要跨越整片戍海,必然是飞鸢更为稳妥。
宁修肃搬来一张椅子坐下,任凭海风入窗,轻拂在身,又带着咸湿的气息。
他没来由,饿得发慌……
飞鸢上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便是没有补给。
一两天应该能忍,可自从去了宝库出来之后,已然不止两天。
虽说曾经在上清宗修行,却毫无修身养性的作为,什么避谷全然不会……
倒是一身邪术,一旦饿起来,觉得海风都能生啃似的。
宁修肃坐不住了,开始在飞鸢翻箱倒柜,这状若厅堂似的布置,什么柜子书屉之中,皆是放着字画。
而在不起眼的角落处,有个竹篓,里面有些绒毯和枯草,除此之外,有不少尘封许久的酒水。
酒坛朱红的外壁已然斑驳,轻轻拔开壶塞,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这酒色泽如琥珀般温润,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宁修肃不好酒,可是如今有的喝就行。
他轻抿一口,顿觉辛辣之感在舌尖蔓延开来。
这酒也太烈了……
宁修肃一连灌了几口,这酒也不知是什么,倒有几分饱腹之感。
他眼前便有些昏花,偏生看见一条蛇从面前过,不由得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条麻绳……
只当是醉了,他有些站不稳似的,只好靠坐椅子上,忍不住微微阖眼休憩。
这一夜过得极快,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继而,金光破晓,日轮缓缓升起。
飞鸢高翔于碧空之上,窗外海天一色,浩瀚无垠。
宁修肃困乏未醒,身上微微有些发热,忽觉什么冰凉之物,攀上了脖颈。
他眉心微微一动,在迷迷糊糊中瞬间警觉,是猛地睁开双目,千钧一发之际,右手闪电般伸出,便精准地抓住了那冰凉之物。
垂眸一看,竟是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通身琥珀之色,眼珠犹是金灿灿的,好似两颗璀璨的宝石。
他一愣,真的有蛇?
“小鱼干,你好大胆子,敢碰本座的玉仙酿!”
酒没醒么?这蛇会说话?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蛇已然张口,一股金色的液体朝他喷来。
宁修肃百忙之中用胳膊挡了去,小蛇趁机落地,好似五光十色的星火所聚起,竟然化作一个人形。
他身着淡褐色衣衫,长相颇为阴郁,眉似弯弓,眼窝深邃之中一双蛇眸金色。
面上更是白的吓人,偏生嘴里獠牙尖利,有几缕发丝狂乱地垂落在额前,呈现琥珀色泽。
“竟然是蛇妖?”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鱼干,吾乃是虬,还差百年可成龙身!”
“你为何在飞鸢上?”
他闻言不答,嗓音犹如深谷中幽寒的风,低沉而又带着丝丝凉气。
“小鱼干,你知不知道,中了吾的金翅蛊。”
宁修肃看着手上沾染的金色液体,心口好似绷紧,却有一瞬的难受,可也只是片刻,便散去了。
他虽惊,语态冷静不改:“不至于吧,喝一点酒,就要人性命。”
“你懂什么,这玉仙酿不是酒,是助益修行之物。”
自称虬龙的那人,金色的蛇眸眯起,见他神采奕奕,没有一点中毒迹象,不由得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不对,你怎么还未毒发?”
他说着,鼻腔中发出沉闷的 “哼哧” 声,轻轻嗅了嗅。
“原来如此,居然是烈煞之物,实乃奇事怪哉!”
听他语气好似十分惊诧,就似发现新大陆似的。
宁修肃不太明白:“什么烈煞?”
“那是一种太岁肉芝,入药可御万蛊,倘若以尸血炼化,便是邪物。”
他所说,应当是妙无穷。
宁修肃已然明白,却不动声色,“看来你这条蛇,知道的不少啊。”
“放肆!”
他弯弓般的眉高高挑起,眼窝深陷,金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你这满身腥的小鱼干,本座乃苍临族,天生九首,岂会是你口中的俗物。”
“你是九头蛇,那不是相柳么?”
“呸,气煞,吾乃九首司忱,乃是苍临神脉。”
“苍临远在海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本座不过是受人暗算,故而在海墟休养生息,整座岛内只有那珊瑚石树,灵气充沛,还有妖兽可食。”
他说着,赤红色的舌尖快速掠过尖利的獠牙,十分可怖。
“可是你这不知死活的小鱼干,竟然叨扰了本座。”
“……”
宁修肃只好致歉道:“哦,那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