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楼后,密林分割成两片,隔着平缓的道路矗立对望。
道路不长,仅有一里,尽头直指着两扇闭合的大门。
微明的天色下,清晰可见门匾上题着「苍家」二字。
行出几步,周及阿落忽然侧首,一语未发,眼神里却透着询问之意,明白其中含义的訾乂无声摇头。
周及阿落道:“那一会儿见!”言罢,便转身往一边的密林走去。
訾乂、易浔步履不停,依然目不斜视地并肩前行。
骤然,天上阴云密布,狂风怒吼,山中的一切皆闻风而起。
如此天昏地暗的景象,仿若重宝出世,又像是将要发生什么可怖的事。
可在訾乂和易浔看来,此时若是有人埋伏在侧,恐怕没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合适急袭的了。
果然!——人未至,剑先行!
一道银芒从林中突射而来,易浔反手抽剑拦击,剑尖相抵,发出“刺啷——”的脆响。
与此同时,有人自空中倒坠直下,顺着势头对准訾乂的天灵盖推出一掌。然其心思狠辣,动作却轻轻飘飘,犹如被风卷下的树叶,瞧着甚是无害。
有所察觉的訾乂抬首后仰,避开掌风的同时蹬地撤退,立定拔刀。眼见双刀呈夹击之势斩向肘臂,那人竟将手收了回去。但很快,他便再次出手,于双刀斩空重叠之际,击向刀身,借力飞退。
小臂交错间,訾乂迅速转腕,后缩分刀。随后,她并未进攻,也未还刀入鞘,而是与一旁持剑的易浔背身侧立,形成攻守之势。
“哈哈!反应不错!”那人站在不远处笑了两声,称赞的口气引得藏在云后的天都开了点窗,却又在窥见他方圆多肉的面庞后阖上了。
见二人不说话,那人眯了眯眼,道:“后生,凡事皆有个先来后到,此地等待的人已足够多了,你们现在回去还不算晚。”
訾乂冷冷道:“夜路走多了怕撞见鬼,还是人多热闹些。”
那人一噎,转而看向另一个,昂首问道:“这位后生呢?”
易浔直截了当道:“不回。”
“好吧,既如此,就别怪前辈我厚她薄你。比起汉子,我还是更喜欢娘子。”那人说着,把手一抬,先前被易浔击入林中的剑便直直朝他飞去。
若是距离近些,也没什么,但将剑击飞的易浔却知道那剑离那人有多远。所以,此一手足见这人内力之深,不好对付。
“是么,阁下哪位?尊姓大名?”也许此人武龄比自己大,功力也不输自己,但对着这么个阴险之徒,訾乂并不愿称呼他为“前辈”。
就连开口问其姓名,也只不过是不想日后算账找不着人罢了。
“尊姓「齐」,至于大名——”那人另一只未持剑的手猛然一抖,道,“还是等你打败我再说吧,小女娃。”
话音未落,两柄亮白的薄剑攻了过来。
訾乂双目冷凝,那人竟还有一把剑!
不过么,倒也挺合适。下面就看……双剑,对双刀,孰败孰赢!
迎着劈来的双剑,訾乂提刀格挡,斜挑,不曾想,本应被她挑开的长剑软化成条绳,缠了上来。
软剑!双软剑!!更有趣了,不是么?
訾乂勾了勾唇,面色不觉冷厉,随即步法较之前更加灵敏迅疾,招式亦是陡变流畅,如同旋风一般,所过之处无不瞬息裹杀。
这边打斗已开了场,另一场自然也得开起来。
“小子,看这儿!”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突地闪现在易浔面前,声音粗嘎道,“齐胖子厚她薄你,那我就来厚你薄她好了。”
“请。”易浔毫不废话道。
“好,”汉子取出腰间的剑,道,“爽——”
“快”字未出口,一点锋芒已映入眼底。
好利的剑!
“铮——”
“铮铮——”
“你这小友,年纪轻轻,刀法便如此老练,当真是后生可畏。”频繁的兵器交织声中,突然多了一道稍显洪亮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几分豪气。
“谢谢夸奖,你也很厉害。”接茬儿的人嗓音清越,语气平和,听起来颇为真诚。
“嚯嚯——许久未见到如小友这般实在的人了,不知小友拜何人为师?”
“不曾。”
你来我往间,两人的气息均沉稳有劲,不像在交手,倒像正在喝茶谈天的忘年交,分外气定神闲。
“巧了,老夫也不曾。听闻小友方才接连与好些人交手,虽则胜了,但也消耗巨大,何不改日再战?”
“不。”
“可这样一来,老夫就算赢过你,也是胜之不武,有甚意思?莫如我俩就此停手,去我那儿歇歇?”
“好,但我要打败你。我力气已足,还请不吝指教。”
“小友还挺执着。也好,不执着的人恐怕也到不了这般境界。”自称“老夫”的人兀自点头,而后边接招边道,“老夫名唤「奚五」,想与小友交个朋友,如何?”
“「解冬馋」。”
“嘶——小子,你这剑快得不简单呐。”汉子与易浔各退一丈远后,摸了摸咽喉处往外冒血线的细痕道。
与之相对的,易浔四肢的各个关节均被刺中,但从衣裳的破口和晕开的血迹来看,仅仅是伤了些皮肉,无甚大碍。
一时间,两人皆未有所动作,似乎在等谁先忍不住露出破绽,一击致命。
“小女娃,你这是……快不行了?”齐姓胖子啧啧道,“要我说,还是你那同伴有自知之明,早早抛下你们离开此地。”
訾乂没有开腔,只以一记迅猛的扫刀作为回应。
齐姓胖子几个后空翻,远离訾乂的攻击范围,道:“小女娃,你现已在我手底下走过十招,也算武功不俗,那我便承认你的资格。只是你能不能继续往前走,却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后会有——”
訾乂的双刀再次挥了过去。
齐姓胖子却不接招,直接一脚点地,冲天而起。
见齐胖子走了,汉子当即收剑,道:“小子,好自为之。”说罢,转身进了林子。
昂昂自若的模样,竟似一点都不担心易浔会对他出手。
易浔也确未出手,还剑入鞘后,便径直走向訾乂。
好一会儿,已没了人影的上空突兀地传出话来:“无——期——”
话音盘旋顷刻,四下狂风忽住,逐渐弥漫起一片蒙蒙的白雾。
这山上实在怪诞,方向迷失,连带着眼前的路也消失了。跷蹊得很。就在訾乂打算用内力将雾气驱散时,一阵山风吹来,乳白的雾霭随之浮动,继而一股脑地钻进林子里。只留下浅薄的湿气,在人的周围徘徊。
迅即,脚下的路现出了,一同出现的还有前方的一条人影。
那人影高而精瘦,仅露出个模糊的侧脸,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直直地站着,如同一个刀削斧凿的冰冷石像。
訾乂摸向背后的刀,手刚放上去,就见那人影转过身来,对着他们略微僵硬地抬起手,抱拳道:“打个商量,不用武器,如何?”
訾乂闻言,与易浔相视一眼,问道:“内力呢?”
人影似乎撇了撇头,岸然道:“我从不乘人之危,尤其是对女人。”
訾乂将双刀卸下抛给易浔,旋即摆出一个起手式,道:“甚好。”
“有意思的名字,”奚五提膝点剑,刺其腰腹,“同小友的人一样有意思。”
周及阿落反应极快,却堪堪擦着剑尖垫步闪身,手中横刀自右胁侧下方斜上一撩,道:“你也可以变得有意思。”
“哦?”奚五轻轻挡开,“还请小友告知。”
“只要你不叫我‘小友’。”周及阿落一个反手,变撩为斩,“我不小,我很大。”
“那……‘大友’?”奚五又是随手一拦。只是这次颇费了些劲力,虎口往上竟微微发麻。
周及阿落略微想了想,道:“可以。”
“嚯嚯!”奚五忍不住笑道,“好!大友!”
周及阿落扬眉瞬目,问:“做甚?”
“还不认输?”
訾乂问完,就听到对方一字不改的答复——
“你会认输?”
訾乂没输,自是不认。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天都亮了。
訾乂冷哼一声,并指将他点住,道:“半个时辰后,自解。”
说罢,也不管对方是何脸色、有何想法,接过易浔递来的刀,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