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心软
紫色床幔被窗外卷进来的风吹的轻轻晃动,昏暗的寝殿,有些压抑。
窗外天色阴沉沉的,透过缝隙吹进来的风,也透着凉意,似乎还夹带着雪花。
样样都昭示着是并非温暖的初夏,而是深冬。
入睡前,是皇帝陛下温声轻哄的声音。
可睁开眼,却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感受到身体熟悉又陌生的虚弱,姜翎月缓缓眨了眨眼。
有过一次经验,这回,她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震惊。
……她好像又一次入了梦。
是因为她连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吗?
时隔几月,她再次来到这个帝王执念所筑的世界。
思及此,姜翎月定了定神,手撑着床榻试图坐起身。
角落候着的锦书听见动静急忙上前,喜道:“娘娘,您醒了?”
这声不大不小,足以让殿外的人都听见。
很快,几名太医入内。
姜翎月不过多看了一眼门外,锦书便低声道:“今儿个朝会,待下了早朝,陛下就该回来了。”
自娘娘身体不济,皇帝陛下连折子都是差人送来长月殿批,除了上朝外,几乎日日夜夜都在这儿陪着。
如此爱重,怕是后世史书都能记上一笔。
姜翎月不语,只是环顾了寝殿一圈,问:“本宫这是又睡了几天?”
锦书顿了下,道:“两日,今儿个正月十七。”
一睡就是两日……
不过,正月十七哪儿来的朝会?
姜翎月眉头微蹙,想说点什么,太医已经收回扶脉的手。
“娘娘久病身体虚弱,嗜睡也实乃正常,还需好生调理,当少思虑,心平则气和。”
说话间,垂帘又一次被挑起,皇帝陛下大步走了进来。
显然是听见里头人醒过来的消息,他回来的急切,身上的大氅都没在殿外解开,肩上积的白雪,在被地龙烘热的寝宫快速融化。
眉宇间的冷意,也在触及榻上已经坐起的女人时,乍然柔和。
他一边走着,一边随手解下大氅,丢给身后的刘榕。
殿内众人跪了一地。
他道了声免礼,挥退了众人,径自坐到榻边,将瘦弱的姑娘虚环在怀里,“醒了?可有觉得身子爽利了些?”
口中说着话,手也没闲着,扯了姜翎月的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让跟着他一块儿回来的李神医重新扶脉。
神仙醉之毒,一直就是李神医在诊治。
至于其他太医扶脉,只能诊一诊身体有无好转。
姜翎月被他圈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上残留的寒意,侧头看向他,“你是从哪里回来?”
去了哪里,才让锦书扯了个‘上朝’的理由骗她。
“……姜翎馨那里?”
她咽了咽喉咙,干巴巴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皇帝陛下瞥了她一眼,将唇印在她额上,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李神医扶完脉,他眼睫才动了动,“如何?”
李神医面容愁苦,似遇上了什么难题,抚须沉吟许久,道:“神仙醉之毒可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瞧着,娘娘脉象同先前又有所不同。”
皇帝陛下眼神一冷,“难道又中了毒?”
“不似中毒,”李神医思忖几息,迟疑道,“许是神仙醉毒入五脏,前两日娘娘又险死还生,拖累了身体,才造成如今脉象,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解药。”
解毒事宜,是一直在准备的。
各种药材都搜罗齐全,就连血灵参也有姜翎馨这个药人在。
谁也不知道他们对姜翎馨做了什么,让她能吊住她的命不说,这会儿甚至还能直接研制解药。
姜翎月实在好奇,还想听一听什么法子,皇帝陛下却松开她站起身,领着李神医去了外殿。
等他再进来,手中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
他们如此神神秘秘,导致那碗药,在姜翎月眼里已经不是药了。
姜翎馨的血、肉、心、肝、脾、肾、肺,……真是什么都脑补了个遍。
她捂着嘴,满脸抵触,拒不配合,“我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皇帝陛下哄了几句,见她油盐不进,有些恼了,“月月,这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好久没被他这么凶过,姜翎月抿了下唇,“你别执着了,我本来已经死了,就算喝了这些药,就算把神仙醉的毒解了也不会常留于此。”
“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个梦,并不是梦,也不是生死之间魂不附体的错觉,你知道我昏睡的两日去了哪里吗?”
帝王垂眸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眸色淡淡,却隐含威仪。
叫姜翎月脊背莫名发寒。
“说啊,”皇帝陛下唇角微扯,“说你想告诉朕,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朕尽释前嫌,你们敞开心扉互诉衷肠,便再也不肯正视现在这个世界,是这样吗?”
“不是!”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个喜新厌旧的负心人。
姜翎月蹙眉,“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帝王温声相问,可不等她回答,他一手端着药碗自己饮了口,一手捞起她的下颌,俯身覆上她的唇,将药汁渡了过去。
三口。
整整一碗药,他总共喂了三口。
最后一口渡完,他却舍不得走了。
索性撬开她的唇细细品尝。
药汁很苦。
难以下咽的苦。
可他喉结在不停滚动,吞咽。
气息难以抑制的粗重。
姜翎月双眸不自觉瞪大,想到那个酿醋成瘾的醋坛子,抵在他肩头的手猛地用力,将人推开了些,慌不择言:“不可以亲。”
不可以亲。
……是他不可以亲。
已经如她所愿松开唇的帝王品了品这四个字,眸底渐渐生出暴戾,“怎么?你要给谁守身?”
一直放在身边守着护着的姑娘,告诉他,她的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里,她跟另外一个自己相爱,相守。
现在,他甚至不可以亲她。
祁君逸咬牙切齿:“月月,你别欺人太甚。”
这是他的人,他凭什么不能亲。
杀欲疯涨,他双目赤红,神情可怖。
素来气定神闲的男人情绪如此失控,好在姜翎月在另一个世界领教的多了,倒也没有多惊慌。
事实上,她心情有些复杂,不太明白该怎么面对他。
这是‘祁恒之从前的执念’。
是他在失去她后,其中一段时间内,所有痛苦的具象化。
因为执着于修改她吐血而死的结局,这个世界才得以诞生。
执念深到,两次召唤她魂魄回来。
愧疚谈不上。
但姜翎月是真的心疼。
在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后,就想过,要是能再回来,一定要好好抱抱他。
抱抱那个痛失所爱后,孤苦绝望,想尽一切办法,最后自戕的帝王。
现在,她回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开他的执念。
姜翎月嗓音哽咽,“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什么?”
祁君逸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是心疼。
仿佛,他是她视若珍宝的爱人。
他心口闷疼,“……你爱朕?”
“当然!”姜翎月想也不想。
“是吗?”祁君逸笑意发寒,“爱的是朕吗?”
“……”姜翎月沉默,握住他腕骨,“爱的。”
“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同一个人,”
她苦笑,“不过你们好像不这么认为。”
在她眼里,面前这个沉稳端肃的帝王,是祁恒之的过往,也是他爱她的凭证。
前世他们之间那么多误会,后来虽然解开了,但只是在他的只言片语里。
这个世界的出现,却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言语的苍白,不足以表述出他有多爱她。
更让她知道,他所受的痛苦。
或许,就连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她何德何能。
姜翎月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认真道:“没想欺负你,也不是不愿意给你亲 ,……我就是怕未来的你自己不高兴。”
这话真是绕人的很。
祁君逸面色一怔,眸底的红意渐渐褪去,反手扣住她的手,问:“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世界的你,是未来的你,”姜翎月绞尽脑汁,组织了下词汇,将自己从祁恒之那里的所知所闻悉数道出。
从自己原本在元宵当日就死了,而他不愿意接受事实,一心执着于复活她。
再到,人死不能复生,转而试图让时光回溯。
失败后,再逆天改命,求得两人重活一世。
而现在这个世界,是因为帝王执念自缚,满心只想复活她而诞生。
祁君逸静静听完,沉默许久,倏地嗤笑,“怪力乱神,无稽之谈,你好好的在这里,说什么死不死的。”
姜翎月:“……”
“就算真有鬼神之说,朕也不能让你被鬼怪骗了,”祁君逸揽住她的肩,淡淡道:“等着,既然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总有能为朕分忧的。”
“哪里来的鬼怪骗我,”姜翎月任他抱着,将脸埋入他的肩颈,“祁恒之,我说的这些,究竟是不是事实,你自己知道,何必自欺欺人。”
若不是时间线一致,怎么那个世界的祁君逸说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都能兑现。
若一切只是梦,又有谁的梦还能预知未知,自我解疑答惑。
她道:“刚刚李神医说我的脉象与之前有所不同,正是因为我在两日前就该死了,这两次苏醒,也是因为我刚刚解完毒,又恰逢有孕,魂魄不稳,才被你唤来,脉搏自然跟常人不同。”
所以,她才会说喝不喝药都一样。
因为她注定不会久留于此。
就算请方外之人强留,也留不下的。
不然,她就不会过来了。
而祁君逸闻言,眸光微动,“你有孕了?”
姜翎月重重嗯了声,“有五个月了。”
她的手在自己腹部比划了下,冲着他笑道:“肚子大概有这么大了。”
这个世界,孩子还是她不能碰触的逆鳞。
也是两人最大的隔阂所在。
而现在,提起孩子,小姑娘杏眼亮的惊人。
祁君逸伸手在她比划出来的弧度虚虚抚摸着,……好像,真的隔空抚摸到她腹中的孩子。
他心头骤然软了下来,方才想要号召天下能人异士入宫,不择手段也要将人强留下来的阴暗念头,竟然开始动摇。
“跟朕说说,他对你如何。”
除了自己外,祁君逸不放心任何人在她身边,哪怕是未来的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不会高兴。
但姜翎月丝毫没有品到他的酸涩苦痛,闻言直撇嘴,“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自称朕。”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皇帝陛下沉默了。
良久,他启唇,“…还有呢,你们‘重生后’是如何相处的,事无巨细,都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