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举还有半个月,匈奴太子来建康也有半个月。
所以易禾这段时间除了加紧研习兵书攻略,还要准备接待使臣的事务。
王谢二氏因为选士大权旁落,近日对易禾也多有不满。
当年陛下力排众议,执意将她架上高位时,门阀们已经对她颇为忌惮。
毕竟他老子易沣当初就很让他们头疼。
这些年陛下着意抬举易禾,明摆是?想让他子承父业,将其蓄为爪距,伺衅而动。
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这些日子,谢昀时常召集党羽和门客商议对策。
他当着一屋子的人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陛下就让他主持察举,再几年恐怕要直升三公了。”
一门客出言献计:“相爷莫急,之前不是有传闻说他是女儿身……若让此流言甚嚣尘上,相爷再借此机会向陛下谏言,不知是否可行?”
谢昀足下踱了几圈,摇头道:
“不可,他刚被授了武举就有这种流言,一猜就知是谁的手笔。”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如果一怒之下将自己革职,也并非不可能。
易禾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人,无论他身上有什么谣言,陛下都会竭尽所能保下他。
到时候扳不倒易禾,自己还白惹一身臊。
门客发狠说:“那就不必大费周章了,直接将他……”
谢昀怒目而视:“你待如何?在朱雀街把他衣裳扒了示众?万一他就是个郎君呢?”
“男女且不论,若真那么干了,他死不死不知道,本相是必死无疑了。”
“你当真是替本相打了个好算盘。”
门客挨了顿骂,再也不敢乱出主意。
……
易禾最近出门都带四个护卫。
朝堂那帮老东西在想什么她会不知道?
既然要做武举主考官,要点排场不算过分吧。
没成想,几天后还是惹来一身麻烦。
眼下刚进二月下旬,京城的各种雅集会春茶会也已渐兴。
王显向来喜欢热闹,人又好客,三日前就下了帖子请易禾来夜饮。
戌时一至,易禾就去他府上赴约。
因是私宴,今日便没有戴冠,仍是宽衫广袖,衣袂飘举。
王显向来不拘小节,之前从未远迎。
这次却早早候在门外,一直引易禾进了主院。
“今日王大人是要引荐人给我结交?”
王显却笑着指了指石阶:“脚下当心。”
易禾先止了步子,貌似随意地说了句:“交几个朋友倒无妨,但其中若是有你举荐的生员,可就是坑我了。”
王显当时就有些踌躇。
“不瞒大人说,下官确实受一位故交所托,此人乃是清河的庶族,昨日刚到京城,就是为应武举而来……”
易禾不等他说完就摆手转身。
“今日这宴就先罢了,咱们改日再领,本官头一次领察举,需得避讳生员。”
走出两步她又回头:“王大人,你糊涂啊。”
亏她一直以为王显是个通情达理,断事公允的人。
“不是……大人留步。”
王显紧走几步追上去。
“大人误会了,下官是想说,他这次去应武举,大人能否不要让他过试。”
易禾此时人已经出了门,闻言一愣。
王显讪讪笑着:“此人是下官一位故交之子,名叫闻十九,他自幼酷爱习武,听说今年朝廷设了武举,就瞒着家里人来到京城。
可昨日下官刚接到故友来信,让下官想办法务必让他察举不中。”
闻十九,二字名,确实是庶族。
可但凡有些抱负的庶民,谁不想做官呢?
易禾细细听他说完,也不想揣测个中缘由。
只是朝王显拱了拱手:“此番察举,实乃陛下信重,本官绝不能偏私。”
王显无奈应道:
“也好吧……可是他人并不在下官府上,今日请大人,确乎只为饮酒。”
易禾知道王显不会诓她。
可被方才这几句话一搅合,她已经没心思宴饮了。
这事也给自己提了个醒,如今正值春日,想必送贴子邀宴游的不会少。
她后头都要一一拒了才行。
“这回就当我失礼,改日补上。”
说完也不顾王显挽留,执意出了门。
……
石赟自从上次易禾被掳之后,再出门就格外警惕。
巴不得她人不沾地,时刻都在车上才放心。
他们在路上只行了片刻,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句:“大人慢行。”
石赟马上将剑拔出来朝那人走过去。
“你是何人,敢阻公卿车驾。”
来人看起来见过些世面,也不害怕。
“贱名闻十九,我是从王显府上跟过来的。”
他不说后面这句还好,说完石赟的剑就抵在脖子上了。
“找死。”
易禾匆忙掀了帘子:“这是闹市,不要动武。”
说完打量了眼闻十九。
其人身量看着比石赟还高出寸许,因是天黑,眉眼看不清楚。
隐约觉得他风姿刚健,与世家子弟的气度大不相同。
一身轻捷装扮,革带束腰。
倒是有些旷世不羁的模样。
还有他的那柄周处刀,看起来不似俗物。
“你找本官何事?”
闻十九也不慌,反问她:
“听说今次武举的考官就是易大人?”
易禾听他这么问,又回想起方才他说是从王显住处跟过来的。
料想自己跟王显在门口的那番话,被他听到了。
“你既知道,就更不该拦本官。”
言毕就将帘子又搁下。
“在下绝非有意冒犯,只是家父托人给王显交代过,必不让我在武举中试。”
易禾的车驾继续前行,她在车里装作没有听见。
“在下还知道大晋朝廷门阀勾结,大人不会真听王显的吧?”
车轮辘辘碾过一刻不停。
易禾也没有再应他。
这人有点本事,初初入京就连将察举的事打探清楚,甚至人也没认错。
还很有胆色,敢当着官家骂门阀。
或许是生性鲁莽,或许是故意威胁她。
总之,这人无端让她觉得,自己若在察举中给他使绊子,他随时会把今夜听到的话都散布出去。
“大人,你应当不会武吧?”
“到时可别错判了。”
“大人,改日再会。”
易禾在车里无言笑了笑,多说无益,但愿他确实是个将帅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