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竹影,在念剑绣着银线的裙裾上碎成星子。
她托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住。
在青瓷茶盏口升腾的热雾里,看到了苏洗尘的身影。
粗布素衣,却依旧保持着向来端方的仪态,身姿如松竹般挺直。
朦胧雾气里,恍若神只。
活了几百岁的人,偏生眉骨间透着凡人二十余岁的清峻,肌肤在烛火中流转着冷釉般的光泽。
最是那截执卷的腕骨,分明被粗麻广袖笼着,却叫人想起松枝上新积的雪,出尘又孤峭。
\"当啷——\"
茶匙磕在盏沿的清脆响动,惊破寂静。
她倏然回神,这才发觉指节已被热意灼得发红。
秋风忽卷,苏洗尘襟前飘带扫过石案上未干的墨。
恍然惊鸿照影。
“真的……好像啊……”她出神地呢喃。
“是殿下啊。”苏洗尘抬眸望了一眼,便继续写他的经卷。
“哥哥在养病,应当好好休息。”念剑将洒了一半的茶盏放到桌上。
苏洗尘眸光瞥到,微微一笑。
只是想到什么,又看向念剑的手。
果然。
“殿下手受伤了。”他眸中闪过担忧之色。
“小伤,不必管。”
念剑退后两步,施了个疗愈咒术,那红痕果然很快散去。
苏洗尘便安心执笔。
念剑倚在雕花窗边。
魔气在经书墨香中晕开细微波纹。
“哥哥何须这般勤勉,养伤该有养伤的样子。”
苏洗尘笑而不辩。
念剑指尖叩响窗棂,声线裹着霜雪:“神官大人写了七百二十七个字,目光却往我这儿瞥了三次。”
他笔锋未乱,脖颈却浮起淡青脉络:“魔君多虑。”
“是么?”念剑忽然俯身,发梢垂落他铺展的袖口,冷香与墨香绞缠成线。
苏洗尘搁笔后退半步,腰间玉珏撞出脆响,而她已退回阴影道:“你漏写一个‘净’字。”
苏洗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又落在他那缺了“净”字的残文上。
*
苏洗尘伤好之后,念剑将他送回了钟山。
魔域之中邪阵密布,尤其那等边境之地,魔气缭绕,凶兽众多。
连念剑自己都要靠引路的蛊铃才能走出来,更何况是从未踏足魔域的苏洗尘。
所以将人带出来,送回去,是她作为魔君该有的礼数。
毕竟她现在并不想与什么神族仙门交恶。若是苏洗尘真的折在魔域,双方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没想到钟山却将她留下来,奉为上宾。
念剑当然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与她商量借剑一事。
江应淮的断潮剑如今在她手中。
断潮是上古神剑,可以封印弑月谷的十万厉鬼。
如今弑月谷旧的封印松动,重新封印一事已经刻不容缓。
可那十万厉鬼,分明是冥界该管的事。
只怕钟山和冥界达成了什么交易,才会从中斡旋。
这些苏洗尘当然不知道。
对钟山而言,他本应该高高在上,而不牵涉到这些利益交织的时局中来。
*
念剑踏着雾气走进竹舍时,苏洗尘正跪坐在茶案前煮雪水,素白广袖垂落在青竹席上。
“神官大人好雅兴。”她斜倚门框,红裙裾逶迤过门槛,在满室茶香里搅出一缕冷梅香。
苏洗尘斟茶的手纹丝未动,茶汤却在触到杯沿时凝成冰晶。
他轻轻拂去冰碴,“魔君殿下又顽皮了。”
念剑百无聊赖,实在不解他约她做这种事有何意趣。
“怎么,怕我杀光钟山?”所以想了个法子监视她?
“殿下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有幸让您留下作客,在下理当陪同。”苏洗尘面不改色。
念剑懒得多说,索性闭嘴。
很快月上枝头。
钟山的月光清冷如霜。
念剑仰头望月,血色裙裾垂落在青灰石板上。
苏洗尘端着茶盏站在廊下,看着月光照在她清隽的身影上,突然想起魔界的月。
还有惊碎月光的人。
“神官大人总这般盯着客人看?”念剑忽然转身,唇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苏洗尘手一颤,茶水溅在檀木案上,晕开深色水痕。
她踏过满地月光走到他跟前,冰凉的指尖抚上他发烫的耳尖:“这般容易害羞,倒不像执掌钟山的大祭司。”
苏洗尘猛地后退一步,垂下眼眸。
“殿下,此举于礼不合。”
喉结滚动,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冷梅香。
念剑却忽然笑了。
恰似月华穿过云层洒向沉寂的雪原,冷冽中裹挟着初春的生机。
苏洗尘不知为何,竟不敢看她。
“不知魔君殿下平日的熏的香,是什么香?”
他突然想知道这几日萦绕鼻尖的暗香是什么。
“绿萼梅。”念剑说。
她早已敛起笑意,眼中无甚情绪。
“可惜你们这里没有绿萼。”她说。
“魔君殿下。”他听见自己声音发涩,“钟山居所清简,若有怠慢......”
念剑仰着脸看他,眼底映着满山松影:“神官大人要给我收拾间金屋么?”
苏洗尘再次红了耳根,“我不是……”
“那就不必多说,这里很好。”
苏洗尘犹豫片刻,还是将袖中收着的簪盒递到她面前,“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殿下的相救之恩,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月色下,他眉间那点朱砂却仿佛黯淡几分。
眉骨线条如远山般温润含锋,眉弓投下的阴影恰好漫过琥珀色瞳孔。
偏白的肤色像无瑕玉璧,与束发的银丝绦带共同浸在朦胧光雾里。
也是天地间少有的艳丽。
念剑收下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