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冷着脸坐过去,右手轻轻搭到她肩上,“静之,我……”
“师父,实在抱歉,我憋不住了,要拉出去了!点心记得给我留一盒!”
细龟哐的一声推开门,两个像哪吒一样的发髻歪歪扭扭的,他一手扯着裤腰带,一手捂住屁股,鞋都来不及穿,脚步迅速一拐,径直冲向厕所。
细龟刚刚出声的一刹那,草庐和朱九瞬间弹离静之一米远,一人端坐在一旁。
被孤零零抛在座椅中间的静之,一脸懵逼。
事情的走向不应该是这样的。
气氛被破坏,草庐皱眉看着徒弟的背影,低低骂道:“要上厕所还惦记着吃的,嘴怎么那么馋。”
静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细细打了个哈欠,轻声宽慰他:
“小龟年纪还小,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总是肚子饿咯。”
两个男人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她的悲惨身世。
十八岁那年,她父亲大仇未报,母亲被现实逼疯,入了疗养院。
刚从少林寺学得一身武艺的她,尚且稚气,思想也比较单纯。
因此一头扎进杀父仇人为她编织的谎言大网里,为仇人鞍前马后,为他挡枪子儿,用三年青春为他创功绩,她却以为遇到的是好心的长辈……
做猫的时候,是只傻猫。
以前做人的时候,怎么也这般直心肠?
一同沉默下来的两个人,让静之开始起了疑心。
“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朱九回了神,快速回答:“没有!”
草庐拧着眉,瞧他一眼,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她?
林风永远是她心底里隐藏最深,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点,他读完静之的记忆就已经看透了。
正是深爱林风的这份心,支撑着她度过了艰难的一世又一世。
后面要是她知道他们两个瞒了林风来见过她的事儿,难道就不会迁怒他们两个吗?
他两步走过去,摸了摸静之脑后微凉的发丝,语重心长的说:
“阿九,我没有办法再瞒着她,她是我们未过门的妻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想,我应该对她坦诚一切。”
朱九眼皮一跳,捂住脑袋,有些头痛。
他就知道,这个老直男对她保守不了秘密。
“行吧,虽有障眼法,但隔墙有耳,我们去房间说。”
静之:“去谁房间?”
草庐:“我房间吧,我房间也设了法阵。”
朱九斜他一眼,老狐狸,搁这儿给她下套是吧,“为什么不是我房间?我立刻就能设几个防御阵出来。”
话音刚落,两张快斗起来的利嘴,就被两根食指轻轻抵住。
“别吵,细龟不是帮我收拾了个房间出来了吗?”
“阿九把幕布和投影仪收起来,阿正你把巧果给你的小徒弟送一盒去,我收拾完桌面的垃圾就进房。”
草庐:“好。”
朱九:“行吧,我收东西很快,我帮你一起收拾。”
……
晚上大家都喝了几瓶啤酒,醉意上头,却还要聊那件事。
没有一颗清醒的脑袋,又怎么能行。
草庐泡了一大碗蜂蜜水过来,没另外带两个碗,有些失策。
懒得再往回走一趟,草庐指尖朝碗面上轻轻画了三下,一块碗跟西瓜似的,平均分成三块。
静之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还以为自己醉酒眼花了。
她小心翼翼挪开三分之一碗,碗的侧面没漏出一滴水,蜂蜜水和瓷碗的纵切面却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满脸不可思议。
“阿正,你知道九菊一派吗?”
“九菊一派的首领也会这招,她以头发为媒介,才能把杯子切开,但是不能让水不漏出来。”
“九菊一派?”这个称呼,他不仅在她记忆里听过,混迹江湖许多年,且这儿临近港口,所以九菊一派的名声他也曾听过。
不就是东瀛最近新兴起的一个门派吗?
东瀛朝唐进贡,十几年前也曾派遣遣唐使入唐学习先进文化。
当时佛道两教都曾开展法会,以传教之名,教了些他们大致的教义,和粗浅的法术。
他教了几天,就假借身上有疾,辞了差事,来此清修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他看到那些人面上彬彬有礼,私底下却听到他们用着蹩脚的汉语,抹黑武皇。
弹丸之国,少有君子。
这等两面三刀之人,他不屑教。
草庐端起她面前那三分之一的碗,抵到她唇边,轻声说:
“把蜂蜜水喝了,解解酒,喝完我再告诉你。”
朱九默然,听到草庐这句话,就知道他已下定决心。
于是伸手拿起其中一碗,一饮而尽。
说就说吧。
把所有事情摊开了,和她讲。
反正她已答应和他们两个成婚,应该不至于因为瞒着林风的事情,而跟他们反悔吧。
然而,还真是这样。
若要论朱砂痣,林风绝对是最大最红的那一颗,无关年龄,无关法术强弱。
只因他是一切之始,是她用尽全力和生命爱上的一个男人。
……
“你是说,那天我说出真相时,是阿风救了我,他还让你们两个看了我这几世所有的记忆了?”
草庐乖乖点头,看着她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却有些难以回答她。
嘴里挤了半天,才挤出了个“……是。”
刚说完,“啪”的一声,草庐被扇得歪过头去。
她冷着脸,眼里却满是哀伤,和被欺骗后的痛楚。
“所以,你之所以这么快答应与我在一起,是因为看了我的记忆。”
草庐喉咙一梗,有些心急想解释,张了张嘴,又颓然低下头,默认了一切。
若是没见过她的记忆,她的付出,她厚重的那份爱。
他想,他们两个应当是无缘在一起的。
“阿正,你真的爱过我吗?还是只是怜悯我?”
草庐抬头,看着她水雾弥漫的眼睛,突然失了语。
心一揪一揪的痛,这到底是喜欢,还是爱,他已经分不清了。
刚张嘴想解释,静之就抹掉眼睛,呲笑一声,说一句罢了,转头看向朱九。
“你呢?”
“你上一世没经历过什么磨难,若说有,也是我带给你的。”
“所以你的性格,是几世里面最霸道,占有欲最强的。”
“你之前一直与他针锋相对,却突然转变口风,答应同他一起跟我成婚,也是因为看了我的记忆,而开始怜悯我的吗?”
朱九急急解释,“不是怜悯,我是心疼你,你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再让你操心。”
确实是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也有一部分受到林风的胁迫,再加上后来见识到了草庐的人品,他这才慢慢接受的。
但他说不出口。
被她的旧爱胁迫,还妥协了。
这种事说出来多丢面子。
静之抱着腿,把头埋进膝盖里,哽咽着声音说: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对了,婚事取消吧。”
她红着眼抬起头,用力把两个戒指撸下来放在被子上。
“都拿走,等你们想好了,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再来说这件事。”
朱九看着床面上属于他的那抹光亮,心猛的一沉,还是不行吗?
难道林风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静静,我是真的……”
静之突然抬头,冷冷的看着他:
“你别忘了,那三个字,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说了的话,我就会走。”
朱九突然记起这茬,遂闭上了嘴。
草庐心口也仿佛被拧了一把,疼得厉害。
他弯下腰,想摸摸她的脑袋,她却挪了挪屁股,侧过脸无言避开。
草庐手僵在空中,随即无力垂下,小心翼翼的收回他的戒指,握在手心里。
“我会好好想的,你……早点休息。”
朱九还是倔,他闹别扭似的,哼了一声,站起来,“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你要怎么处置它都行。”
“但是,你永远都是我的妻,这一点是既定的事实,就算天塌了,林风掉下来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啪!”
她颤抖着手,手心一片通红。
看着脸上浮起一片红意的,一脸不可置信的朱九,她的心一样疼得厉害。
上辈子,他俩没吵过的架,终于在这一刻补上了。
她别过脸,不去看那戒指,手指向门,“你给我出去。”
朱九跟着红了眼眶,抿紧嘴,抄起床上还带着她余温的戒指,大力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林静之,你最爱的,永远都是他!”
“我们都是替身,都是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