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
他说……该感到辛苦的人是我……
他的话让我瞬间丧失了想要推开他的念头。
那些事……他都知道了?
百枝已经告诉岸本太太和他了?
说了多少呢?
既然知道了,那就丢开手啊,为什么又要巴巴跑过来……像那些人一样,因为好奇跑来接近我,然后问我:你到底是森川雅子还是森川未来?书上不是说,移植过心脏的人最后都会被心脏原主人的魂魄占据身躯,那你现在到底是谁?
你是怪物吧?!
因为你既不是你,也不是她!
你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对不对?
那些围着我的人,他们的表情带着浑浊不清的窥探欲,大部分虽无恶意,但却是我的噩梦。
我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就像小的时候我把无措的他拥进我的怀里一样。此时此刻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阿藤和酱酱的位置上。
没有了抗拒、不安、恐惧……
“埋怨他人……真的可以吗?”
我轻轻问他。
“可以的!”
他握着我的肩,轻轻把我从他怀里推出来一点点,微弓着背,看着我的脸认真地鼓励我。
“试试看……”
我抿唇看向他。
他白瓷般的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几丝头发被汗黏着,隐约露出了额角的那道疤痕。
我看着那道疤,心下微痛。
我、三井寿、藤真健司,我们三个人都被时光刻上了伤疤。
在那些分别的时光里,藤真都经历了什么呢?也会有无法消解的烦恼与困惑吗?
这些疤痕会是神明赋予人类重生的密匙吗?
“说吧……说出来……”
我垂下头,手下意识地拉住了衣角。
“我、我……讨厌……讨厌活下来……讨厌活下来的人是我。”
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埋怨的人只有我自己。
藤真握着我肩膀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可是他没有出声打断我。
“如果没有我,大家就都可以过得很好……爸爸妈妈不会离婚,他们也可以拥有新的小孩……百枝可以去上她喜欢的插花课,也可以和叔叔常常出去旅行……我、我也不会遇到那么多想要永远喜欢的人……那时候的我原本可以安心死掉,可是现在……”
我想到了三井寿,想到了美智子、湘北队的人。
“现在的我、我变得好贪心又好担心。”
刚才藤真那句“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说变就变,没有什么长久以来的一直喜欢”触碰了我一直以来隐秘的焦虑。
“我怕,如果我死掉了,大家会因此伤心痛苦,但是……我更怕大家很快就把我忘掉然后重新喜欢上别人,好怕大家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也可以过得很幸福……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我……”
“不甘心是吗?”
“……”
“不甘心就不要放手,哪怕再讨厌、再辛苦,都不要放手。”
藤真再次抱住我。
透过我们的身体,我愈发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乱了拍子的心跳,那个心跳好似一个巨大的吸纳容器,不断吞食着我心里那些不愿对人言的秘密和负罪感,我对秘密的坚守、对自我的怀疑、对生命的憎恶都随着他心跳的频率缓缓从体内被抽离,我那倔强而僵硬的身体在他的臂弯里开始慢慢变得柔软。
突然,随着“咔哒”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藤真和我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同时抖了一下,他抱着我的力道顿时卸去了八分。
听声音,应该是百枝和岸本太太回来了。
因为我背对着她们,所以我不知道她们看到相拥在一起的我和藤真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总之,在我和藤真还没来得及从彼此的怀中分离的时候,岸本太太已经赶了上来,站在我和藤真的身侧,先是一脸开心地捧着我的脸说:“呀!我们的睡美人已经醒啦!”
岸本太太今天化了一个略显朴素的妆,擦着豆沙色口红,栗色长发用一条素色丝帕松松地拢在脑后,穿着一件水蓝色衬衣内搭白色紧身t恤,看起来比往常见到的样子要松弛很多。
她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我的脸,“快看看这小脸蛋,虽然瘦了点,但还是那么漂亮!”
藤真瞧着时机,朝后挪了挪脚步,想要拉开我们之间没来得及拉开的距离。
岸本太太伸手分别在我和藤真的屁股上拍了拍,说:“你们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抱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
“没、没什么……我们只是……”
我结结巴巴地应着,又觑了一眼藤真,他只是摸了摸脖颈儿没说话。
岸本太太目光温柔地在我和藤真之间转了个来回,然后张开双臂把我和藤真一起搂进她的怀里,“我也要抱抱!既然要抱抱,那就大家一起抱嘛!”
我和藤真被她拉了个趔趄,两个人又在贴贴挨挨地挤在了岸本太太的臂弯里。
岸本太太一边抱着我们还不忘一边招呼愣在门口的百枝。
“你还愣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呀,一起抱抱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