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通道出口处,再一次出现人影。
“来了!来了!”阵中一阵不小的骚动。
只见通道出口处,先是几个暗红色的身影跑了出来,或许是看到不远处林宗泽摆下的阵势,那几个身影,立刻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站定,不敢靠近。
这几个先跑出来的官军刀枪手,确实是被眼前的阵势吓到。
因为,在他们认为,暴民们既然放弃了寨墙的防御,自然是无心恋战,各自逃窜,冲进来之后,只管到处抓人便是。谁曾想,前面还有如此刀枪林立的战阵等他们。
看到那几个身影停下脚步,一直在出口处踌躇不前,林宗泽皱起了眉头。转瞬间,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举起手大喊道:“全军出击!”
事发突然,但是军令如山,林宗泽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在各个头领的率领之下,四个方阵开始徐徐向前移动,朝通道出口处逼过去。
以往,在辽东,面对女真人的骑兵,大明官军习惯于结阵,做好防御,等着对方来攻。时至今日的林宗泽,脑子里依旧还是习惯于,以前在军中的那一套作战方式。
可是,当他发现从通道中跑出来的官军,在出口处驻足不前,像是在等待什么。再往深处一想,立刻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出口处那几个人,明显是在等待后面的大队人马上来,联想到官军人数众多的弓兵、火铳,还有那三门虎蹲炮。再看看自己的手下,基本上是拿刀拿枪,只适合近战。
如果自己还习惯于以往那一套,结好阵,等对方来冲,肯定是死路一条。官军那么多远程攻击的武器,巴不得自己人站在原地不动,给他们当活靶子。
由于通道内,地方狭小,官军展不开队形,弓兵、火铳也没办法密集发射,优势发挥不出来。所以,眼下最该做的是,趁官军大队人马还没跟上来,自己的人主动出击,冲上去,把出口处堵住,官军出来一个砍一个。
就在王恩祖率领的先锋,离出口处尚有二十多步时,林宗泽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通道中冲出一群身着暗红布甲的身影,南宁府守备把总丁权,带着数十个刀牌手赶到。
交战双方,数日以来,终于第一次面对面碰上!
激战数日,双方的兵丁都憋了一口气没处撒,这会儿碰面,根本不用下命令,瞬间便战成一团。
一时间,刀兵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呐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期间,不时响起一两声惨叫,那惨叫,在两边的山崖间来回碰撞,传出去很远。
也许是冲在队伍最前,也许是身上穿着布甲,一照面,王恩祖便被两个刀牌手围攻。如果论单打独斗,眼前的两个刀牌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二人围攻,好几次都差点被王恩祖所伤。
可是,终究是经年累月在一起操练,二人的配合相当默契,哪怕是王恩祖把其中一人逼到绝境,另一个也会及时出手,救同伴于危难。
就这样,三人缠斗在一起,王恩祖虽然占尽上风,可一直没有机会把两个对手斩于刀下。
战圈中,除了王恩祖能以一敌二,其他人对上官军,很少有人能一对一,反倒官军的军汉,基本上能以一敌二。
所以,跟着丁权出来的五十多个军汉,硬生生的扛下了王恩祖的一队人,这其中,地形狭小是一方面,官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是主要原因。
要么有盾,要么有盔甲,这一点,国兴军的人完全无法匹敌。随着从通道中涌出的后援陆续加入战团,官军的优势在一点一点的扩大。
而国兴军这边,明面上人数占优,可是,地形狭小的阻碍,更多的人只能被堵在外围,看着同伴节节后退,却毫无办法。
不到半刻钟,一百多官军的刀枪手,不但完全扛住了国兴军的围攻,还把战圈硬生生的往外推了十多步。
而此时,战圈中央的王恩祖,面对的对手已经从两个,增加到了三个。得亏他的身边,不断有同伴拼死挤过来援手,才能勉强支撑。
即便如此,眼下的他,头上的铁盔早已不知去向,原本挽着的发髻也散落开来,披肩的长发,配以他蓬乱的胡须,狼狈中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身上暗红色的布甲,被砍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布甲的下摆,有一角已经不翼而飞。
通道中,刚刚赶到的毛世山,只略微看了出口处几眼,心中对整个战局便有了几分把握。
一把扯过呆在一旁的百总官,对着他的耳边,一边手指着出口处,一边大声的令他带着手持“三眼铳”的火铳手冲出去。
两方的人马,早就战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时的弓兵、火铳已经失去了作用。与其让他们待在后面,作壁上观,不如让他们冲上去,尽快击溃暴民。
况且,三眼铳本来就是开火之后,便拿来当做近战的铁棒使。
另一边厢,压阵的林宗泽也看出了战局吃紧,稍加思索,便招来了吴立峰、吕耀辉、李应全等人,再加上十几个小队的小队长,把这些人组成敢死队。他要亲自带队,带着这些人顶上去,以期一举扭转战局的颓势。
不得不说,这个时刻,双方的主将为了取得胜利,都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望着在百总官的带领下,数十个手持三眼铳的火铳手,加入了战团,毛世山又把几个把总叫到身边。
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令他们把自己的亲兵都交出来,毛世山要以这些亲兵,组成最后的突击力量,彻底击垮暴民。
一般情况下,大明军中各级将校,身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亲兵,人数从几个到几十上百人不等。这些亲兵,往往由将校自掏腰包,提供充足的粮饷,最精良的装备,最强悍的战力,他们才是大明军中真正的精锐。
并且,亲兵与将校之间的关系远非上下级那么简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加像主仆。
也许是前几日战事不顺,太憋屈的缘故,眼见取胜在望,毛世山打算孤注一掷,确保把想要的胜利拿到手。
随着双方兵力不断地投入,战团中的场面也越发的惨烈。兵器撞击的声音、咒骂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响彻整个山谷。
兵刃划过身体,带起一蓬蓬的血花,四处飞散,随时都有突然飞过来的残肢或是肉块,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鲜红的血色,还有比血更红的是杀红了的眼睛。
冲进战团中的林宗泽,一连挑翻了两个挡路的官军,迅速的接近了王恩祖。
正被三个官军刀牌手围攻的王恩祖,左支右拙的奋力抵抗,脚下凌乱的步伐,能看出他的体力已经明显不支。
适时赶到的林宗泽,接过了两个刀牌手的攻击,顿时令王恩祖压力大减,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增援上来的林宗泽等人,更是令他精神大振。瞅准一个空档,一刀劈翻了对手。
“一寸长,一寸强”面对着手持长枪的林宗泽,本就与王恩祖缠斗多时的两个刀牌手,几个照面就被林宗泽挑翻在地,躺在地上,毫无声息。
瞅着身旁的王恩祖,提着刀又要往上冲,眼疾手快的林宗泽一把拽住了他,恶狠狠的说道:“你先退下去!”
王恩祖没搭话,被林宗泽扯住的胳膊,一个劲的往外甩,依旧挣扎着要往前面冲。
“狗毛!你给老子滚下去!”林宗泽没有撒手,对王恩祖怒喝道。
确认满脸怒火的林宗泽是真的怒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王恩祖,这才放慢慢的朝后面退去。
看着王恩祖慢慢的退下,林宗泽才感觉,握住长枪的手掌一片腻滑,抬手细看,只见整个手掌满是鲜血。他心中一惊,不由得查看浑身上下,却并未发现有异样。
联想到方才,自己伸手拽了王恩祖一把,手上的鲜血应该是他的。林宗泽这才反应过来,王恩祖应该受伤不轻,只不过因为布甲的掩饰,自己没有发觉。
由于有了林宗泽等人的加入,战圈不再往外扩大,官军的优势暂时遏制。可是,单兵素质、装备上巨大的差距,在局部区域依旧明显,往往一个官军的军汉,能挡住两三个国兴军的进攻,并且不落下风。
而,随着毛世山派出亲兵小队的到来,战圈中短暂的均衡之势瞬间被打破,很快便形成了以亲兵小队为主的突击队,他们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也许是林宗泽等人身上的盔甲过于显眼,亲兵突击队的目标很明确,一路直直的朝他们冲了过来。
他们所过之处,敢于阻拦的国兴军兵丁,皆被击溃。
发现异样的林宗泽,双眼一瞪,脸上的疤痕红得像要滴出血,举起手中的长枪,大喝道:“弟兄们,跟我上!弄死这帮兔崽子!”
顿时,身边的人一拥而上,与官军的亲兵突击队战作一团。
通道中,眼见着外面官军逐渐占据了上风,毛世山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说平日里,军中军纪涣散,人浮于事,弊端诸多。但是,真到了刀刀见血的时候,也不是外面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抵挡。
就在他专注的盯着出口处的战况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人的高声呼喊。
由于周遭人声嘈杂,毛世山根本无法听清,身后的人在喊什么。紧接着,他身后,原本一个个懒懒散散蹲着坐着的弓兵、火铳手也开始骚动起来。
毛世山一脸疑惑的回头望去,按理来说,即便是暴民们在逃跑时,故意留下了伏兵,自己的手下也应该清理干净了,不然自己不可能顺顺利利的走到这里。
可现在,为什么后方会突然嘈杂和骚动?难道是留在后面的那些民夫炸营?
就在毛世山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后面的弓兵、火铳手纷纷起身,神色慌张的朝前面挤了过来。
此刻,随着朝自己涌来的人群,他终于听清,后面的人在大喊着什么。
“大营被袭!”
“兵宪老爷被俘了……”
“兵宪老爷被暴民杀了……”
“暴民杀过来了,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