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剩下的话,等离开了这里再说吧,此地并不安全。”熙子嬿瞧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嫁殇,此刻,已经丝毫再没有刚从封印中解除的不适感,反而是冷静考虑起了离开的事情。
哪怕心里仍有诸多疑惑挥之不去,但眼下显然并非适合深究这些的时机。
熙禾闻言,抬手轻轻一招,一块刻“空”字的令牌便乘着灵风稳稳落入了她的手中。
接着,熙禾向令牌中注入灵力,一阵白烟从令牌中袅袅升起,瞬间指明了离去的方向。
“走吧。”熙禾朝着二人说道,目光于空中交汇,似在做着最后的确认。
熙子嬿和君白仁点了点头,以示对熙禾的信任。只不过由于君白仁如今仅是大乘,为了赶路,熙子嬿便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下一刻,灵罩骤解,原先被挡在灵罩之外的嫁殇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网。
然而,猛然间,这包围网却又被两道飞逝而过的光芒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犹如黑暗中的第一缕晨曦,温暖而耀眼。
逃离途中,熙子嬿惊讶地发现熙禾的实力已暴涨至此等地步,即便是与当年同一时期的自己相比,也毫不逊色。
内心欣慰的同时,熙子嬿又难免有些自责。即便这并非是她二人的本意,但多年以来,她二人都未能陪伴在她身边,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成仙之路,远比世人所想象的还要令人挣扎和痛苦。
对她而言,亦是如此。
……
五十年前,那时她初登剑宗宗主之位不久,便迎来了她首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剑宗宗主之名执行壑穴固封的重任。
也正是那一次,固封至一半时,异变突生。
那日,行固封一事的四位执掌者当中,有一人中途灵力耗竭,直接导致了阵法无法再继续维持。
千年来第一次,封印出现了致命的缺口。
而那位执掌者的姓名,叫做梁丘扶柳,正是如今仁智堂的正主。
与熙子嬿相似的是,梁丘扶柳彼时也才继位不久;可又与熙子嬿这个短短几十载便登临准仙巅峰的超级妖孽不同,那时的她,似乎连准仙初期也不过空有其表,如水中浮萍,其下无根。
熙子嬿眼睁睁看着一群怪物从地底下冒出,犹如尘世田间席卷稻田的蝗虫,泛滥成灾。
其中,她甚至还看见了几道与人类近乎无异的身影——有年迈的老者、瘦幼的孩童、魁梧的女人,以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妇女。
尽管它们的样貌各不相同,但熙子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都散发着与她同等强大的气息,那是一种与她截然不同,却又相互排斥的气息,犹如锋利的刀刃般,罕见地让她感受到了威胁。
彼时,她虽有心出手,但固封的过程仅仅才过半,若是此刻放弃,便意味着封印将彻底崩溃瓦解。因此,便只能依靠四家镇守此地的长老代为出手阻止,但无一例外,凡对上这四者,最后都只落得个尸首分离的凄惨下场。
且固封一事本就需四位准仙联手,如今缺失一位,便只能由剩下三位来勉力支撑,就连能否顺利将这缺口补齐,都还尚未可知,至于需要花费的时间,则更遑论其期。
最终,四家所有长老几乎全部捐躯,用她们的血肉之躯为几位执掌者争取了宝贵的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已是她们的极限所在。
那一日,禁地内,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犹如人间地狱;
那一日,苍天,下血光蔽日,濡沫染地,晴空却映残阳。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梁丘扶柳,此刻只是愕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身为准仙,世间至强者的她,在此刻竟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冷汗涔涔而下。
终于,待到嫁殇已经要对熙子嬿一行人出手时,熙子嬿陡然间眼神一凛,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放弃了将快要完成的固封,转而是气场全开,凭一己之力杀向对面!
长老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即便只多出来小半个时辰,也已经足够她们完成固封,余下那最后一些,即便只剩叶家主二人,她自信她们也足以支撑着完成。
而她,则要在那之前,将这四个祸患送回到那地狱!
若是今日放任它们离开,等到了日后,即便是她,也再难对它们下手。
“熙宗主,不可!”不远处,传来叶聆心和空蓉子略显紧张的呼喊。
她们不清楚此刻这位天赋异禀的宗主心里的想法,但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她二人一跳。
然而,回应她们的,却是一道道犹如百鸟朝凤般清脆悦耳的剑鸣之声!自天地八方,不似从剑来,而似往剑去,恭贺朝拜。
这一刻,天地万象皆具剑形,剑锋所向,皆为四者。
熙子嬿悬立当空,身姿挺拔,此刻亦如剑矢,锋芒毕露!论五湖四海,剑修之尊,唯她一人。
“万剑归宗!”只听得熙子嬿决坚定而有力的一声令下,刹那间,无数把形状各异的剑刃凭空显形,如风卷落叶,在空中盘旋,更犹如一个巨大的旋涡,剑刃交织,数量之巨,远远观之,足有百万之巨!
紧随其后,熙子嬿的灵力如火山喷薄爆发,盘踞在空中万千剑刃便瞬间化作成一股洪流,急速冲向对面。
这是熙子嬿登峰造极的一势,蕴含了她此生所有,只为一刻。
就连她的敌人,此刻亦从此招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可对面铺天盖地的剑刃,它们甚至避无可避,唯一的退路,只剩下了来时的那一个缺口。
这女人,竟然妄图以一己之力将它们全部打回封印之中?!
那老态龙钟的妇人心中思绪急转,她没想到这女子竟有如此胆魄和实力,想要独自抗衡它们四个。她在感叹此女实力强大的同时,也不禁因她那看似幼稚的想法而哂笑。
任你天才妖孽那又如何,要知道,能臻至这般境界的,哪一个又不是受苍天照拂的宠儿?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它察觉到对方的攻击远不似它先前想象的那般具有攻击性,比起蕴藏于剑锋之上的锋利,那股强劲的推力才真正让它感受到了压力。
那些被精心打磨得圆润无棱的剑刃,在空中轻盈地盘旋,看似轻盈,但当它们降临己身时,却仿佛化作了万吨巨山,迎面压来,让人无法喘息。
直到被轰得距离封印只剩最后一步之遥,它们才猛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逼入了绝境。它们不敢再有任何保留,全力以赴地抵挡着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剑刃洪流。
“瘴瘤锁!”
“百鬼呓坟!”
“……”
一时间,对方杀招频出,原先大好的局势,似乎就要在这一刻反转。
但她熙子嬿是何许人?是妖孽中的妖孽,天才中的天才!是世人眼中尚未成仙,却已享有仙位的仙人!是当之无愧的群英之首,冠绝天下!
她的全力一击,是这个世间最强的一击,无往不利,无所不能!
她要做的事情,向来不讲道理!
“嗡——”
“嗡嗡嗡!!!”
紧接着,闻得愤怒的剑鸣响彻天地,直冲九霄,千万年以来所有剑首的响应,在这一刻达成了默契,形成了共识。
熙子嬿霞光满身,却红的发腥;面色冷峻,却充满神性;背后无翼,却犹如天使;灵光漫天,真似仙人降临,将扶大厦之将倾。
“万剑——归宗!”
熙子嬿高声吟唱道,这一次,那千万剑刃中迸发出来战意,犹如滔天巨浪,足以将这一方世界全部化做成一片虚无。
那是仙人的剑意、是无名小卒的剑意,更是她熙子嬿的剑意,凡人的剑意。
剑宗宗主,于此证名,在此证道,无愧其名,无愧天下!
终是一剑斩出,叫这天地也变色!
随后,在对方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四者无一能够逃脱,尽数被震回那幽深的壑穴之中。
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四者中的一位却是猛然发力!在它右手中,还紧握着一条漆黑如墨的锁链……那锁链的另一端,如同贪婪的毒蛇,紧紧缠绕在熙子嬿刚刚挥动的右臂上,一圈又一圈,仿佛要将其骨头与灵魂一起吞噬。
这,便是瘴瘤锁。瘴气沆瀣,如瘤滋生;铁狱鬼锁,遁世无门。
此招,出自那模样平平的“女子”之手,在它即将落入封印之前,脸上竟绽放出一抹狰狞可怖的笑容。
熙子嬿心中一凛,察觉到事情严峻,正试图将锁链挣断时,却是在下一刻猛然感觉到一股强悍无比的拽力,将她拖向那道深渊!
狂风在耳边肆虐,呼啸声如同死神的嘲笑,熙子嬿只觉周围的景象飞速变幻,仿佛一瞬之间,便已逼近了那封印的边缘。
她拼尽全力,只来得及留下一句简短而坚定的话语:“二位继续!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熙子嬿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只留下一片惊愕与沉默。
远处,紧随其后的君白仁目睹这一幕,心神剧震,思绪瞬间飘远,难以接受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子嬿……”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古往今来,从未有修士踏入壑穴,就连上古的仙人也只是将此族封印,列为禁地,何人能不知其中的凶险?他不敢相信熙子嬿就这样被扯入其中。
下一刻,君白仁忽地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道希冀的光芒,目光坚定地落在叶聆心与空蓉子二者上:“叶家主,空教主,熙子嬿她如今身处壑穴,不可继续固封!”
闻得此言,二人显得有些犹豫,但却没有第一时间停下手中的动作,她们深知一旦停下,便意味着前功尽弃。
见此情形,一旁立马有其它宗门的长老开口劝诫起来:“君公子,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若是此时放弃,只怕是有些不妥啊……”
“是啊,是啊……”有人在一旁附和道。
“那她就该被抛弃吗?!”只是没等她们将话说完,君白仁便愤怒地将其打断,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若不是她,诸位可还能活到此时?”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不仅让那位长老哑口无言,也让其他想要开口的长老们选择了沉默。谁不愿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对于熙宗主的牺牲,她们内心充满感激,但面对生死抉择,她们也不愿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
再者,先前已死的那些长老,不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吗?如此说来,也不过是再多一人罢了……
所有人都在心里这样思忖着,不出一会儿,便也就说服了自己。
望着四周无人站出来为自己多说一句,君白仁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失望。
一些出自剑宗的长老,此刻更是逃也似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君白仁那双仿佛能直视灵魂的眼眸。
这其中,并不全然是怕死之人,只是事已至此,她们或多或少也已经接受了这看似最好的结局。
终于,君白仁心灰意冷,他将绝望的目光转向叶聆心,声音沙哑地问道:“叶家主,你也不愿救她吗?”
叶聆心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君白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满是哀求与绝望。
这一刻,她的手本能地逐渐慢了下来。
然而,对于那即将大功告成的封印来说,叶聆心的这一丝犹豫显得微不足道。空蓉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要将封印的最后一块拼图补齐,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目睹这一切,君白仁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随即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毫不犹豫冲入了那即将消失的缺口之中……
誓约一世,情深缱绻,即便是黄泉,他也要与她一同共赴。
而后,当看见君白仁出现在壑穴的那一刻起,熙子嬿的脸庞上瞬间闪过无数情绪——震惊,痛苦,直至最终的释然。这万千情感在极短的时间内交织变幻,仿佛一幅细腻的情感画卷。
然而,直到尘埃落定,君白仁不由分说来到她身旁时,熙子嬿也只是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无奈与哀愁,低语了一句:“真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