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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奴终于来了。

六月十四日,一眼看不到头的大队建奴,自东南方如乌云泄地滚滚而来!并无所谓的偷袭奇袭。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早知东阳堡已严阵以待!每日除出城打水外,城门早就日夜紧闭;城外之前还常有人成群牧马,这几天已无一人一马。

必经之路东阳堡偷袭不成!开原自然也就毫无偷袭可能。

尽管没能偷袭?

也足以先声夺人!

人上一千,阡陌相连;人马一万,无边无际!

现在来攻东阳堡与开原城之建奴!所有人数竟达八万。再加上甲士的一人双马,辎重运输的车马……简直就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王九立于东阳堡颠,以他的目力竟也看不到头,唯有丘陵起伏的尽头,仍是烟尘滚滚……

声势实在是骇人!

东阳堡还好,早有准备,也长期有关于战争的动员与辅导,更在个多月前打过回胜仗!倒是仍在肃杀中平静着。

六里外的开原城,那就真是一片鸡飞狗跳!以王九的目力,城内可看得清清楚楚。

街上到处是惊慌乱跑的人流!时南时北恰似无头苍蝇;城门倒是早已紧闭!城墙上却到处是翘首远眺的士兵。尽管除了烟尘滚滚有如沙暴,他们其实啥也看不清!可谁都在惊慌地试图看清……

直到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伟岸身躯只着一套文士装!悠闲踱上开原城墙。士兵们这才全都稍稍心安!开始有条不紊忙着战备。

马帅在东南两方城墙走过一遍,全城终于不再躁动。

此时,全身甲胄的曹大人!这才前呼后拥威风凛凛登上城墙。亲兵们马鞭扬起,总有或不卖力或卖力的士兵在惨嚎。

这才叫积极督战!

建奴先头部队已至东阳堡下!王九视线也从开原收回。

看来建奴对东阳堡外很熟!并无耽搁就知哪里适合扎营,哪里该如何布阵。

顷刻间,数千精骑已在城外摆开,另有几千人在为大军安营扎寨!井井有条中更透肃杀。

原来他们并不急!

没多会,城下有人在喊话:大金附马、参将李永芳,有请王九王百户上城头一叙。

那个汉奸头子!

有啥好叙?

想劝降你老子不成?

王九本不想搭理!

转念一想:一是不能堕了威风;二是这喊话蛮气人!两千精锐在握,比一般的游击将军可强得多,喊老子王百户?三嘛,李永芳这汉奸头子,王九也算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见见真人也好,下次不会砍错脑壳……

来到城头,算是看清了尖嘴猴腮的那家伙!却见他挤出一脸亲切的自来熟,马背上率先开口:

果然是少年英杰一表人才!城头随意卓立竟有如此风采。可惜!

果然是渊亭岳峙深沉如海!东阳堡短短时日竟有如此景况!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可惜!

当汉奸才不可惜?

王九朗声打断:李将军近日安好否?听闻将军练得身铜皮功,得亏你太岳丈的鞭子打得好!当真?

东阳堡闻言轰然大笑!城下偷偷窃笑!李永芳涨成猪肝脸。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不讲武德的王九,上来揭的就是短,打的偏是脸。竟将他李永芳最伤心之事!当众取笑……

老奴仇汉!每每饮多就大骂明狗,激动处总令人将孙女婿李永芳绑了,一顿鞭功皮开肉绽毫无情由!这个附马当得着实憋屈。

当奴才也需要境界!

李永芳很快平静!笑道:“王百户到底年轻!岂不闻打是亲骂是爱?大汗信我重我,故而常能鞭策我!这是李某的荣幸。不像王百户,孤胆纵横、英勇善战、奇功无数!却至今仍是不得翻身之试百户。实在可惜!”

人不要脸至此!

多说无益!忘带劲弓重箭,李永芳离太远!

王九边招手边说:“李将军如此可惜我,不如借王九一物如何?”

“李某奉大汗令,前来传达其惜才爱才,不忍玉石俱焚的善意!请王百户抓紧机会。若攻城开始后?则开弓没有回头箭!告辞。”

眼见他王九正从旁接过弓箭,李永芳跑得比兔子还溜快。

可惜!

……

建奴并没急于攻城!

先有近万甲士从东阳堡东侧开阔地绕过,开始在两城之间停驻下来。再有两万汉人降军,缓缓开到东阳堡下;然后,几万奴隶中有一部在开始远远拼装器具。

不是云梯,也不是箭楼,竟像是拼装回回炮?这令王九也看得色变。大明都没这玩意,建奴从哪学来?以前可从没听说它有!连自己知道它,那还是在兵书上看到详图。

这回回炮!其实就是种带配重的远程投石机,由蒙古大军中的回人工匠所造。

忽必烈当年的巅峰之作,是能将百多斤的大石头,抛砸出去七八百米!若老对准城墙的一处地方砸?啥样的城墙也能给你砸穿砸平。

不过还好……

巨无霸式的回回炮在不断组装当中。建奴抓到的汉人工匠,拼装得还蛮仔细!榫卯结构处更是一丝不苟。令王九心中又啼笑皆非!没错,他们是在无奈中被抓!可是,为了活命却又在造杀伤同胞的利器。

该怜还是该骂?

此时,建奴又派出几千骑兵,竟呼啸着四散而去!这是要干嘛?

两个时辰后,王九便知之前四散而去的畜生在干嘛!只见这些强盗,正用马刀长鞭驱赶着大批百姓,且全是走路利索的大明子民!说明什么?老弱已被全部砍杀……

大批无辜百姓哭喊着、麻木着!被从四处赶来东阳堡外。

他们中很多人,可能刚才还眼睁睁看着爹娘、儿女被砍杀!

他们中很多人,可能刚才还眼睁睁看过妻女被当众凌辱!

此时,大多都只剩心丧若死的麻木。

逼他们缴粮纳税的官吏们在哪?受他们供养的官军在哪?官军在城里!官军正在城头上看着!

王九再次无地自容…

但王九来不及羞愧,因为他终于懂了毫无人性的老奴想干嘛……

这种被强抓攻城的民众!被些冷冰冰的专门术语,隐藏在战史中:“驱口”、“驱丁”、“驱众”等。

这些“驱口”都是无辜平民,他们将被迫用自己的身体去填河、堆土,或充当攻城时的人盾。

这种极其残忍的禽兽不如行为!却惯为少数民族政权所喜。

汉人底层百姓?在那些所谓雄才大略的野心家眼中!他们基本都不是人。

四周还有源源不绝的民众,正被凄惨地驱赶而来。而已赶来的他们,正在长鞭、马刀、弓箭逼迫下,果然在开始填河!

东阳堡南边那条基本干涸的小河!建奴早已令工匠在砌筑小拱洞。看来,他们是想自南向北填条宽阔大道出来!直至城墙之下。

一旦投石机砸倒三丈高的城墙?精骑就能顺着高高垒起的宽道,从缺口处长驱直入!老奴连城墙倒塌处的高高土石方,都已计算进去……

确实阴险毒辣至极!

……

刀箭与长鞭之下,宽道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很快就初见雏形。此时,已非王九与一些军官才知建奴用心!东阳堡所有人都明白建奴要干嘛。

可是却毫无办法!

先不说建奴的目标能否实现,单是这个声势浩大的填河夯道!就能给东阳堡带来无以复加的压迫。

大家都开始在恐慌!

有人主张喊话百姓;

有人一脸悲愤向王九请战:誓要出城拼杀救下无辜百姓;

有人含泪向王九谏言:不能任由他们将宽道垒至城下!得将射程内的挑土之人射杀。否则,东阳堡这三丈高的城墙,很快就对建奴毫无意义!反而是大家的牢笼与坟墓。

这些要求看似都有道理,实则都毫无用处。

喊话让百姓深明大义?尼玛!他们父母子女被杀时,官军在哪?他们妻女被当面奸淫时,官军又在哪?你现在还让他们在屠刀下!坚贞不屈?

出城拼杀?别说东阳堡就两千士卒,即使是两万也没用!几万建奴最高兴明军有出无回……

射杀射程内填土百姓?那倒是守城方最理智做法!若换了古之名将?都会或真或假的含泪下令。

可王九真做不到!

王部所有将士都知他做不到!都知王九对普通百姓生命,有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让他下令将源源不断被逼的百姓射杀?除非他死。

是的,老奴早已考虑过城内的射杀!所以,它们正持续不断地抓人前来——填不成土?那就填尸!

东阳堡下就算死上几万汉民!那又与残酷无人性的老奴何干?

守城方冷血有用吗?

无非多耽搁点时间。

所以,睿智而狠辣的黎香君!都没劝王九下令射杀百姓的意思。

……

西南两里外,此时已垒起了一个高台。一个身形魁梧、步伐坚定而一脸阴森的老东西,被簇拥着登台。甲胄外,还套了件明黄色的战袍,阳光下金光闪闪!应该就是老奴本人了。

老畜生配穿明黄?

南边小河很快已填平河堤,还在持续加高!摆明其要从三里多外,填夯出一条宽阔的缓坡大道!届时战马冲锋上城墙缺口?将如履平地。

配重式投石机越装越多,并在持续运至堡城南城墙一里内!于宽阔的小河南岸一字排开。巨大投石机架是如此摄人心魄!正在最后加固中。

成万奴隶已赴东阳堡西边山岭!在马鞭挥舞下,忙碌而有条不紊地采集着百十斤重的石头。奴隶肩挑手提,或独轮车、马车运着石头,正源源不绝搬至投石机下。并不太喧哗的成万蚁群忙碌!别样的肃杀。

此时,老奴将李永芳唤至旁边。随意接过一马鞭,顺手就给他劈头盖脸两鞭!在奴才的唯唯诺诺中,老奴仅用马鞭指指东阳堡。

李永芳如蒙大赦!立刻飞奔下高台,飞身上马,在亲兵的簇拥下!于东阳堡南城外百多米处停驻。

扯开破锣尖嗓:王九…王百户!东阳堡里的明军弟兄!你们听着!我大金天军既到?就如浩浩荡荡的…黑龙江不可阻挡!但大汗仁德,不忍攻破东阳后,将全城片瓦不存、鸡犬不留!特恩准我李永芳,前来营救同胞。

大汗仁德!现在东阳堡若弃暗投明,开城而降?大汗将不计前嫌,招王九为附马,赐官游击将军!所率兵马将士…仍会各有升赏。

黎香君在指挥两名大嗓门士兵答话:李附马铜皮功还没练好?别人赶马打马屁股,老奴的鞭策咋就专打马脸!李附马可否为我解惑?

“放屁!大汗乃真命天子、神仙…”

嗖的一箭疾奔李永芳面门而去!王九在城墙垛口现身,十六力弓又紧接着上弦急拉……

无奈太远!

一百四五十米的直线距离,乘李永芳不备而至其面庞时,箭矢已是强弩之末!被他头一偏仅射穿一耳朵。而第二箭还没飞到李永芳面门,就已被其亲兵打落。

实在太可惜了!

李永芳匆匆逃走,老奴勃然大怒!他倒没管李永芳那奴才,却命人在抓无辜的汉人百姓……

一百老百姓被抓起来,跪在离城墙约两百米远的地方!其他没被抓的百姓?却有很多人,在有人领头的一句句叫唤下,正颤抖着对东阳堡齐声怒骂!

“你们这帮缩头乌龟!就知道在龟壳里装死。装死就装死吧,干嘛又还要对大汗不敬?惹怒了大汗,他可得对我们来个伤一杀百。打又打不过,还躲在龟壳里不肯降!你们这帮蠢货、害人精!临死前还在害我们。”

话落!一百把大刀迎着夕阳挥高,血红耀目。大刀齐落,一百道血箭冲上半空!连片的诡异血红中……

天地为之一静!

老奴毫无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