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来带我走的么?”小皇帝的神情不悲不喜,对着眼前来自三路不同立场的人群问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最前面的陈格身上。
陈格心中一紧,面对这位年幼的皇帝,他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回答,一旁的人群中便已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末将奉张枢密之命,特来护官家突围。”
说话的正是与陈植同一时间上船的那群人中的一员。陈格惊讶地看向对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率先开口。
他原本打算向皇帝解释清楚情况,然后再提出突围计划,但现在这个机会被别人抢走了。他不禁有些懊恼,仔细观察这群人的面貌,他们真的是张枢密的手下么?自己居然一个人都不认识。
陈格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说道:“官家,臣也是来保护您的,请随我们走吧!”说完,他递给心腹们一个眼神,叫这些精锐们做好准备,他怕另外的两路人别有目的。
可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且慢!”
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方向,第三拨人中间走出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那句“且慢”就是他发出的。
陈植定睛一看,登时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张世杰的亲信陈宝将军。只见陈宝指着第一个发话的人说道:“官家,末将才是张枢密派来接您的人,这人敢冒名顶替,定是心怀不轨,想要谋害官家。”
陈格闻言也是一惊,他比张达、陈植经验还是不足,城府不深,脸色随着心思变化,掌心已按到剑柄,手下的精锐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目光紧紧锁定那拨完全陌生的人。
“陈格,你应该认识我吧?”陈宝突然转过头来,眼神犀利地盯着陈格、顾况等人。
“陈将军,我自然是认识的。”陈格想了想,还是拱手道。
“这样就清楚了,张枢密特意遣我过来,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种情况。请你协助于我,护官家突围。”陈宝也向着陈格拱手行礼,脸上露出放心下来的神色。
那第一拨人的首领,也就是第一个发话的人神色犹疑不定,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充满自信的表情逐渐被惊慌所取代,他意识到局势已经失控,无措地看着另外两方对着自己一方露出敌意。
顾况站在一旁,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史载这场大战前有个最先投降的将领,好像正是张枢密的心腹爱将,恰恰也是姓陈。这段回忆让顾况心中一震,他不禁怀疑眼前的陈宝是否就是那个背叛者。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现在的局面怕是要被叛将得逞了。
他悄悄拉了拉陈格的衣袖,轻声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于他。
陈格听了脸色更为沉重,立即决断道:“陈将军,我奉殿帅之命,在危急时刻护着官家,先前也已经与张枢密言明,事关重大,请恕我不能假于人手。”
陈宝闻言脸色一变,急道:“陈格,你这是不信我了。”
陈格咬了咬牙:“不敢,但殿帅和都统交代下来,只好得罪将军了。”
陈宝皱了皱眉,劝道:“咱们既然都是目标一致,何苦要强分你我,你且跟着我护官家去见张枢密,到时再合兵一起,想必殿帅也不会怪罪。”
陈格摇头道:“此事重大,我不敢擅自作主,请回禀张枢密,末将护官家突围之后,一定亲身到张枢密身前,负荆请罪也好,革职查办也罢,就算是献出这项上人头,也但凭枢密使发落。只是此时,我一定要带走官家。”
陈宝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位身着朝服手持笏板的儒雅男子走近小皇帝,微微躬身道:“陛下,这三拨人各执一词,实在难以取信。如今战事胶着,敌我不辨,这三路人或许是叛将反戈,或许是真来护驾勤王,但既无法确认,就万万不可与他们同行。”
陈格、陈宝以及第一拨人的首领都向前逼近小皇帝一步,异口同声道:“如今危机四伏,切不可如此。”
那位儒雅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将小皇帝紧紧护在身后。虽然他身材瘦弱,看起来文质彬彬,但他的目光却无比坚定、锋锐如刀。
这人正是宋末三杰中最后一位——陆秀夫,乃是当今文官之首,数十年前便以才思闻名天下,入仕以来,更是始终秉持着矜持庄重的态度,处事公允,行知有节,令人敬畏有加。如今山河易主、朝野动荡,他仍宛如这漂泊于海上的流亡朝廷最后的中流砥柱,给人一种稳定和安心的感觉。
一时间,全场一片死寂,无人敢轻举妄动。每个人都被陆秀夫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所震慑,不敢轻易挑战这位铮臣的威严,哪怕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不得不暂时收敛起来。
沉默良久,却是小皇帝第一个出声:“丞相,如果我们谁都不敢相信,那么现在该做什么呢?”
陆秀夫沉痛道:“臣力有未逮,让官家涉险如此,实罪该万死。陛下年幼,臣虽不忍,但还是要提醒陛下,身为天子,理当重声誉轻性命。”
陈格惊讶万分,大声阻止道:“丞相所言大谬,如今并非必死之局,切不可轻言放弃。”
小皇帝却毫不意外,笑笑道:“不对,丞相说的是对的,你们这些人其实也知道,最后的最后,只有这一条正确的路,对不对?”
小皇帝回头取过随侍小宫人手里的鸟笼,亲近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是他近些日子最珍宝的白鹇鸟。小皇帝扯开鸟笼门,把白鹇鸟放飞出去。那只鸟儿却没飞远,就在小皇帝身前一尺处回旋。小皇帝把玩着白鹇鸟,径直走到一边,好像什么话都没听到,也没说过一般。
顾况心中暗忖,那个贵公子在哪?他如果在的话,或许能说动小皇帝才是,同是持有者的身份,应该比其他人更能取信才对。可是他在哪呢?小皇帝身边并没有任何年纪相仿的孩子,连沈白乔厘见过的小宦官都没出现在此处。
陆秀夫扫视一眼在场的人,缓缓说道:“既如此,各位便回去吧!这周遭俱是敌寇,我赌不起这般大,你们都回去给你们的上峰带话,若我宋室仍有一线生机,就请张枢密使和江殿帅亲至,官家自当由你们救走,若不能,我势必要阻止一切折辱官家的可能。”
陈格登时不知如何是好,元军获得崖山战场的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此刻突围还有机会,但拖到后面,就是谁都说不准了。可张世杰确实忙于指挥,无法分身,江钲又远在内陆,哪里能瞬间到崖山战场。眼前另两拨人敌我不明,着实无法信任,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该当如何是好,陈格一时间也无法决断。
陈宝和那第一个说话的男子也是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忽然,陈宝身后一人抢进几步,直扑玩耍的小皇帝而去。
陈格惊呼出声,却来不及阻止,倒是那自称接下张世杰密令的男子,后发而先至,直以右臂挡住那偷袭的士卒。
“好胆,陈宝,这就是你的手下?”陈格大怒,飞身向前,接住那人的短剑。他和陈植也是剑宗门下,除了经验不足外,二人内力剑法已然与许夫人不分轩轾,除了张达这种不世出的天才,还真没多少人能稳赢于他们。
陈格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已经羞愧万分,与刺客交手这几招,丝毫不见留手,但那刺客亦是不凡,短剑上下纷飞,也未落下风。
那挡住刺客的男子右臂受创极深,但他丝毫不理会,左手持刀站定,没打算加入战场,显然是要护着身后的官家。
陆秀夫这时也走到官家身边,紧紧抱住他幼小的身子。
陈宝叹息一声,说道:“何苦呢,无非是同一种结果。”说着招呼手下也加入战团。
这一下,算是表明了他们已经叛变的事实,陈格和那右臂受伤的男子手下众人也纷纷加入战局。
顾况小心躲过交战的双方,走到陆秀夫身侧,说道:“快进去舱内,外面太危险了。”
陆秀夫惊疑未定,连忙点头,抱了小皇帝就往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