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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卫鞅,在秦国的过去整整一千年里都是一个无敌的代名词。

有趣的是,其实细数这一千年来,商君并无什么彪炳的战绩流出,世人似乎理所当然地认同了商君的强大。

这种认同,也许可以归咎到一千年前咸阳城外那场故相百里奚的死亡,或者是归咎于天人四重楼的范雎与天人三重楼的尉缭千年来在秦国受到的压制,又或者,是源于那座冷酷庄严的青铜殿千年来在秦国树立的威压。

但无论如何,商君的强大,随着时间的漫延在人心中变得愈发的确凿。

“也许对你动手的最佳的时机,已经被我们错过了......”

萧统脸上的表情平静,但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遗憾。

站在他对面的是商君卫鞅,一身青袍尘埃不染,神色淡然。

在两人之间,一个披头散发、满身剑伤、白鸟朝天的道士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无人问津。

“恐怕说不好。”

商君看着萧统,语气显得异常平静。

“一千年前,百里奚的水平我知道,但你的水平如何,我并不清楚。”

“但想来,并不会比今日更强。”

言下之意,一千年前的百里奚加上今日之萧统,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萧统闻言,眯了眯眼睛:“你果然与故相交过手。”

“昔年咸阳城外,故相果然是你所杀?”

商君轻轻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淡淡嘲讽:“一千年了,还是这个问题。”

他与萧统的目光对视,眼眸如秋水般平静:“世人对于真相其实从不真的在意,所谓是非对错,只是世人情绪宣泄的出口。”

“强如你萧统,用三千凡国这千年累积的气运引我入局,今日出手其实已无转圜之地,却还是纠结在当日咸阳城外是我非我,所为的,也不过就是个——”

“念头通达!”

下一瞬,他已一步站在了萧统身前!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朝萧统头顶覆去。

商君卫鞅出手时究竟有多强,秦国一千年来,只有范雎与尉缭联手的那一次,曾真实感受到过。

那一次的交手并无结果,但天人四重楼的范雎与天人三重楼的尉缭各自祭出法相,甚至施展了秘术,却依然没能逼出商君的天人法相。

天人高手已是凡间最强的一撮人,而天人五重楼,更是高高在上!

齐楚秦晋四国,齐国的稷下学宫拥有当世唯一的圣人管圣,而管圣之下,商君卫鞅是唯一一个明面上的天人五重楼高手!

商君二字,含金量可见一斑!

萧统的面色冷峻,但眼底之中,也隐含着熊熊的战意!

面对眼前之人,一千年前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出手,一百多年前他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却被郑安平暗算,没有了出手的机会。

今日的交手,是他从恢复意识以后的这百年里一直筹划准备着的。

商君虽强,但他萧统难道又不是秦国的一代天骄?!

多少年里,他苦修不辍,春秋练功,寒暑熬打,世上的路他并未少走,世上的道理他没有少参透,天宗之中他是修行速度堪比飞升的妖孽,跨境作战也不落下风的鬼才。

故相百里奚是他的伯乐与恩师,为他铺了一条更快更宽的路,让他的天赋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兑现。

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人能像他的修行速度一样平坦,二十多岁尘绝,四十多岁虚极,百岁不到抱朴,又在抱朴境刻意积累底蕴,五百岁登临天人。

他也曾意气风发,游历天下,遍交了世上的英雄豪杰,从一处到另一处,亭外插遍柳枝,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也曾手掌大权,天宗宗主之令所到秦国江湖,莫有不从。

他的衣袍一贯洁白如雪,恰如他的为人一贯磊落光明。

若无意外,如能给他足够的时间,凭借他的天赋与才情,他定然也能成为世上最强的几人之一,而且是顺风顺水、干干净净地登临那个峰顶。

但可惜,修行者的世界里,没有如果与倘若。

一千年前,他在自己根基还不稳固但最充满前景与希望的时候,失去了修行路上的伯乐与恩师。

一百多年前,他又在自己一生中最强盛的时刻,遭到了自己弟子的暗算,堕入了最黑暗的境地。

无知无觉,化身为一块朽木,成为人人可以摆弄、丢弃、甚至破坏焚毁的物件。

再然后,他恢复了意识,但仍然是一块不能行动的木头。

他被迫成为了这方小小邾国天地里的一双眼睛。

起初只能看倾天观,然后能看整座衮州城,看到江南,看到漠北,看到京城。

他看到众生如蝼蚁,却被更大的蝼蚁肆意欺凌践踏。

但众生也如野草,刀割不尽、火烧不死,今冬明明已经烂死在冰雪泥泞之中,来年春风吹醒,又是郁郁青青。

他看到白天辛苦耕作于田间、埋着头纺织在坊间的夫妻,晚间回到那间简陋的小屋之中,烧柴做饭,欢笑在一豆烛火前。

他看到年少时在寒冬腊月单衣布行数十里求学的少年,一年又一年,终于金榜题名,一日看尽春花。

他看到离别的情人重聚,看到痛别死去父母的子女又迎接新生,看到好人冤死也看到昭雪,看到为富不仁也看到子孙祸殃。

凡人的生老病死,或者说整座邾国的一切众生的生老病死,于真正的大修士来说都只如一场花开花败。

但这场并非出于自愿的观赏,让萧统于其间结出了一颗意外的果!

商君的手掌之中五行之气氤氲。

那是他创造的近道之术,生生不息法。

普天之下的强者,纵然强如范雎尉缭,面对生生不息法中这可以消融万物的五行之气,也避之不及。

但萧统不避。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青色的光晕包围,这光晕当然也覆盖住了他的手掌。

他伸出了手,与商君那只可以消融世间万物的手掌相对。

穹窿山,如在天灾之下的衮州,乃至整座邾国,都如地震般轻轻摇晃。

穹窿山外的结界如玻璃般轰然破碎。

商君瞬间倒飞八百里。

他的面色陡然潮红,而他那双永远如秋水般平静深远的眼眸之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震惊的神情。

“气运.......”

“无怪乎一定要我亲临。”

萧统看着惊讶的商君,心中感到了一阵畅快,他微笑着说道:“我在这座邾国看了百年众生,终于看明白了商君殿下在三千凡国的布置。”

“天地如有秩序于其间,使众生疾苦,但也使众生于疾苦中总有机会挣出疾苦之外的结果,使众生不公,但也使众生总有机会挣取公道。”

“我本以为这是商君抽取了三千凡国气运,抽走三千凡国所有高阶强者,抽走这方天地向上的阶梯后,自然出现的结果。”

“但当我看到太多相似圆满的众生结局后,我终于发现了不对。”

“天地的秩序是弱肉强食,众生如刍狗草芥,而三千凡国的天地秩序,即便更强者缺位,也未免显得太过温情。”

“三千凡国之中,如有一颗慈悲的天心。”

萧统看向脸色越发难看的商君:“我又想了好久才终于明白缘由,这就是........”

“三千凡国一千年来的气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