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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焚着龙涎香,肃穆庄重。

玄翎转身,见女子垂首还在往前走,盛熙颜眼帘前是鹿皮龙靴,急忙收住脚步,今日穿的登云履鞋有些高,差点没站稳。

他上下打量她,她有些紧张,确实,见到天子很难有不紧张的人。

即便慌乱也显得娇态温婉,增添了几分真实。

“在哪里?”

嗯?盛熙颜反应过来,皇帝问得是选在哪里针灸。

“就在软榻吧。”

盛熙颜颔首眸光落在右侧的黄褥垫的龙纹罗汉榻。

玄翎要上软榻,通常旁边站的人,无论是宫人还是妃子,包括端皇后,都会马上跪地给他脱靴子。

可此时他看眼前这个女子呆若木鸡,毫无要侍奉的意思,福公公匆忙跑过来,跪地脱了龙靴。

盛熙颜把针灸包放在一侧,“福公公,麻烦给我一盆水净手。”

她宛若一个医者,有着从容淡定的仪态,可玄翎分明看到她额前若隐若现的薄汗。

雕龙花纹的金盆里面镶嵌着一颗红色玛瑙,是皇帝的御用品,凸显着皇权富贵。

盛熙颜金盆净手后,绾起宽衣袖,露出纤细皓腕,半截胳膊犹如雪白玉藕。

帝王的眸光微微一怔。

她还仿佛在指教一个普通病人,“躺平。”

玄翎躺下后,又听她柔声道:“身体放松,一点也不会痛。”

玄翎脚朝里,头在软榻外侧,盛熙颜跪在软榻下。

忽听到帝王吩咐道:“给齐夫人拿蒲团垫来。”

盛熙颜确实今日走的路多,又在钟萃宫跪了许久,膝盖发酸,心想皇帝还挺体贴,不知道他是否对每个长得美的女人都如此?

跪在蒲团垫上,舒服许多。

轻按帝王的太阳穴,柔声细语地问:“皇上,这里疼吗?”

“有些胀痛。”

她又按了头上几个穴位,一一问过,纤软的手指轻轻拂过玄翎脸颊,像是无意,又像是蓄意撩拨,引得帝王起了别样感觉。

“皇上的头疾,臣妇或许会有办法。”

玄翎揶揄道:“齐夫人倒自信,连宫中院判都不敢在朕面前这样笃定狂言。”

“臣妇的医术肯定没有宫中御医高明,可皇上您之前并没有把御医的话放在心里,依旧日理万机的繁忙,才会使头疾加重。

倘若皇上能听医者之言,多到殿外走走,呼吸新鲜空气,肯定会治愈头疾之痛。”

她的声音婉转轻柔,又嫩的能掐出水来,令帝王耳朵发麻。

玄翎闭着眼睛,他怎会不知这个浅显的道理,只不过一忙起来就忘得干干净净。

她的手很柔软,取下金冠的手法也极其轻柔,没有弄疼一点头皮。

作为一个正派女人,盛熙颜此时产生了邪念,故意柔指轻轻按摩帝王的青丝,微凉的手指扫过了龙耳朵,引得一贯沉稳的帝王心中轻颤一分。

这女人过于大胆,罢了,或许是她把朕当做了普通的医患,大夫眼中无男女。

“齐夫人的三谢是什么,现在是否愿意告诉朕?”

“三谢皇上是为宴郎,他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名唤将将。”

哦,这孩子是齐宴和她所生的孩子。

“将将满月宴那日,臣妇收到了宴郎战死的消息…..”

一喜一悲,任谁都难以接受。

“原本臣妇处境极为艰难,幸得皇上那封册封诰命夫人的圣旨才能让臣妇带着将将坚持下来。”

赐婚之前,听齐宴说过,此女子父亲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大夫,父亲逝去后,无所家世依傍,在婆家的艰难是可以预见的。

“你很坚强。”帝王淡淡道。

“三谢皇上,是为让宴郎保住唯一的血脉。”

盛熙颜轻轻拿起一根长针,“这一针会有一点点疼,皇上忍着点。”

玄翎道:“刚才夫人明明说过不会疼。”

莺莺婉转之音,“臣妇若是说疼,会让病人担心,一紧张会影响施针效果。但臣妇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必然处变不惊。”

她下针间带出淡淡的香气,是一种不熟悉的,魅惑人的香气,带着危险,这危险来自于很容易让人沉醉。

莺莺细语,娓娓道来,“世子无所出,要抢将将去抚养,皇上说说,这和强盗行为有何区别?”

她的话语带着控诉,却带着一股媚态的诉说,化为带着上翘的钩,娇嫃的让人无法说她无理。

玄翎还从未见人敢在他面前编排其他人,尤其是她的婆家,淑妃的娘家。

“此是三谢?齐夫人料想朕会管此事?”帝王的口吻带着捉摸不透。

她先谢,而后他就非管不可了?

盛熙颜之所以敢开口,在于齐宴曾经告诉她,当今皇上和皇太后并不是亲母子,是自小被皇太后要过来抚养的。

那么他一定能够感同身受,母子分离的痛苦,这是盛熙颜的斗胆希翼。

扎了七八根针,殿内一片寂静。

“皇上歇一会儿吧。”

盛熙颜自说自话打开了复杂的龙袍衣领,酥手放在脖颈下按摩他的肩颈和后脑勺。

玄翎心中一惊,罢了,她是把朕当做普通病患,不然不会如此淡定。

她的手如凝脂般细滑,轻盈而又柔美。

指腹的娇嫩触在他的脖子上,如细腻的丝绸拂过。

又像在他的皮肤上跳舞,令人沉醉,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玄翎头脑放松下来,慢悠悠的睡着了。

一炷香的时间,盛熙颜都在极力思考到底如何说服皇帝,齐宴曾说过天子素来对女色寡淡,美人计能奏效的可能性略低。

但她对自己的容貌是有自信的,皇帝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叫她来养心殿,足以说明,他和齐宴深厚的君臣之意,或许其中还带点对她的好奇。

一个男人一旦对女人开始好奇,就会发生很多种可能性。

看了眼紫檀木案台上的沙漏,盛熙颜跪端正,要取玄翎头上的金针,却被帝王警觉的一把抓住手。

他的手很大满是力气,如钳子般,捏得盛熙颜手疼得蹙眉,一冷一热的肌肤相触碰穿过二人的胸中。

她用另一只手轻抚玄翎的鬓角发丝,绵言细语,带着微糯,“皇上别紧张,是该拔针了。”

玄翎松开手,一抹柔软滑腻从手心里滑走。

“朕的头确实松快许多。”

盛熙颜收走所有金针,动作故意很慢很慢。

长指又深入乌黑的长发里,酥柔道:“皇上稍等,臣妇把皇上的金冠束好。”

玄翎整个人像被江南最缠,最绵,最软的风萦绕包裹,一时之间心底生出异样的感觉。

束好了九龙金冠,那股淡淡的幽香似乎还停留在了帝王的发丝上。

“好了。”盛熙颜收回手。

玄翎缓缓坐起来,回头见她垂首跪着,似有所思。

盛熙颜想刚才天子没有答应自己的请求,那他管的可能性有几分?

鄂王府势力大,普天之下能帮她守住儿子的唯有眼前的九五之尊。

却听他问,“齐夫人熏的什么香?”

啊?盛熙颜拉回胡思乱想,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是晚香玉。”

“晚香玉,夜晚芳香更浓,又名月下香。很适合你,媚儿不妖,香而不腻。”

帝王一双目光射寒星,两弯墨眉如刷漆,炯炯有神,黑的看不到底。

威严道:“朕日理万机,而于大臣之家事不便管。你可明白?”

盛熙颜心跌落谷底,躬身道:“臣妇明白。”

空气短暂的宁静,她大胆的又再次对上帝王的犀利眼神,欲言又止,仿佛忍受了极大的委屈,如果玄翎没看错的话,在美如宝石的眼波中荡漾着晶莹的泪花。

“皇上的头疾源于疲劳,保证充足的睡眠,再者按摩太阳穴、颈部和肩膀,以及适当的针灸,可以让头疼得到缓解。

做礼,“臣妇告退。”

走出养心殿,烈日已经西移,是该回去了。

今日进宫被淑妃当场拒绝,皇帝这头他婉拒了,看来帝王如同齐宴说过的,对漂亮女人坐怀不乱。

盛熙颜没有办法停下步子哭泣,再艰难,为了孩子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殿内,玄翎靠在龙榻边,神情冷冽,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伸手抚摸鬓角,不得不说她束发的手法让人感觉是一种享受。

福公公端上来茶点。

“皇上,经过齐夫人一针灸,您看起来神清气爽。”

玄翎端起滋补汤,舀了一玉勺,“她的确有两下子。”

“也是个可怜人,一年前奴才去王府宣旨时,当时齐夫人的模样太让人揪心,哎…..”

玄翎能想到那双美目哭起来会多么动容,仿佛刚才的晚香玉气息还在周边萦绕。

御前宫人来报,“皇上,张大人和李大人来了。”

“让在外殿候着。”

福公公马上给穿好靴子,玄翎精神奕奕的出了后殿。

玄翎作为少年登基的帝王,乾坤在怀,文武双全,接手朝政以来,国治鼎盛,胜过前几辈天家。

曾亲自率军出征,铁血手腕,令番邦未敢再犯。

励精图治,一贯作风,不会让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脑中占据片刻。

盛熙颜回到王府时,刚往云溪院走,丫鬟花夏跑来,慌张道:“夫人,小公子被王妃抱走了!”

快步往前院赶,刚到门口,盛母迎上来,“颜儿,你进去好好讲道理,别闹得太难看。”

“我知晓了,母亲。”

孩子哇哇的哭声分外响亮,此时正被鄂王妃抱着哄,世子妃在旁边使劲摇拨浪鼓。

“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哭,不会有事吧?”

“平日里不这样哭。”

旁边的奶娘要上手被挡在后面,只因世子妃说不用她们,要重新挑新的人。

盛熙颜径直到鄂王妃面前,飞速一把抱过将将。

世子妃要冲上来抢,被花夏挡住。

“你个贱蹄子敢挡着主子?让开!”

“啪!”一个巴掌打在花夏脸上,盛熙颜喝令道:“世子妃,你不要太过分!”

“不懂事的奴才打死都活该!”

经过盛熙颜一哄,将将很快不再啼哭,还笑的极为甜,这是闻到母亲的味道了。

世子妃愈加来气,“婆母,您看,孩子这么小已经认人了,过继之事可不能再拖了!马上抱到我房里去养!”

她的丫鬟要上手抢,盛夕颜厉声道:“谁敢?我的诰命夫人虽没有实权,却有二品品阶,见官都可不跪,更何况你们这些腌臜的人?”

世子妃尖酸道:“得意什么?让将将归到我们这房名下,日后袭爵是天大的好事,你就偷着乐吧,不知好歹!”

盛熙颜不愿理她,对着鄂王妃道:“婆母,宴郎就这一个血脉,您当真要剥夺吗?他泉下有知也难以瞑目。”

鄂王妃叹气道:“熙颜,我和你公爹也疼宴儿,可为了咱们王府,只能把将将过继到你大哥名下,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宴儿会同意的。”

听口气,这事和鄂王爷已经说过,并且商量好了,盛熙颜没有再强硬,她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迂回道:“婆母,即便如此,将将还小,不能猛猛的就抱过去养,我的意思是,等十天半个月,世子妃可以多到我那里去,一来和将将培养感情,不让孩子那么抵触,二来多了解将将的吃食睡眠习惯,这样能日后能把将将带的更好,您说呢?”

世子妃反驳道:“不行,孩子哪有那么娇气,哭的没力气就不哭了!”

盛熙颜道:“婆母,世子妃没有生育过,你听听她说的这话,能把将将带好吗?将将可是咱们王府的独苗,日后要光耀门楣的,不能有一点闪失。”

一番话合情合理,鄂王妃瞧着将将,疼惜道:“熙颜说的对,老大媳妇,接下来你就多学怎么照料孩子,学的差不多了再把将将抱过去养。”

世子妃眼看没理,只好作罢。

将将被哄睡着了,盛熙颜道:“婆母,我先抱孩子回去睡了。”

“快去吧,你们也搭把手,跟着一起去,好好照顾小公子。”

奶娘跟着一起出了门,盛熙颜才松了口气。

深夜,云溪院里。

盛熙颜关上门,低声对盛母说:“母亲,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盛母猜出她的想法,急忙劝道:“颜儿,孩子还小,这会不会太冒险了?而且你诰命的俸禄离开王府,会不会领不到了?日后怎么生活?”

盛熙颜打定主意道:“母亲,原本我还寄希望于淑妃和皇上,可今日他们都回绝了此事,世上无人帮我,我唯有自己闯出一条路。

银子的事您不用担心,我手里这两年诰命奉禄存了五百两,宴郎走时留了一千两。我再想办法弄些,咱们到山上熬几年,等此事平息了,我再去看诊治病,总归能养活将将。

只不过我最担心哥哥嫂嫂开的药铺会被牵连。”

哥哥盛景珩自小是个读书天才,可在五年前科考前夕得罪了官员,被罢黜了科考资格。

嫂嫂林雪霜自小在盛家药铺里做工,父亲盛年去世后,哥哥嫂嫂二人成婚就把药铺接了下来。

盛母心疼道:“颜儿,你放心,我回去让你哥哥嫂嫂把药铺关掉。”

“母亲,我逃走之日,你和哥哥嫂嫂,带着熙棠到郊外宅子去避一避风头。”

“我们你放心,你带着孩子一定要小心,安顿下来给咱们郊外的宅子去个信儿。”

翌日,晌午时分,盛熙颜去了东面的排屋,这里是王府的账房。

此时门关着,通常正午过后,账房先生们都会出府去收铺子的流水。

盛熙颜取下发簪,捅了几下打开锁子,悄声进去,打开抽屉,取出一沓子银票。

“就拿五千两,够生活几年了。”

把五千两银票塞进怀中衣裳里,四处张望无人出了门,又关好门锁。

半夜时分,月黑风高。

盛熙颜抱着将将,花夏拿着行李包袱。

此时府中的屋子都一片漆黑,无人出没。

出了后门,门口的马车上跳下来盛景珩,“阿颜,快上马车。”

盛熙颜抱着将将,和花夏赶紧上了马车,不敢耽搁,马车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阿颜,城门入夜关了,咱们先回家明日出城去。”

盛熙颜怕鄂王府连夜追出来连累家里,“哥,找个偏僻的地方歇一晚上,明早就出城。”

“行,听你的。

“哥,咱家药铺关了吗?”

“母亲一回去就关了,放心,你嫂嫂带着熙棠和母亲已经到郊外宅子躲去了。”

盛景珩把马车赶了几条街到了一个拐角处,此地没有敞开的门户,确实没人瞧见。

“阿颜,今夜就在马车将就一晚吧。”

“好。”

夜里,盛景珩给盛熙颜盖毯子,陷入惆怅。

这个捡来的妹妹,命实在难说好。

盛家还在江南时,五岁的盛景珩捡到襁褓里的盛熙颜,盛父盛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的养,他这个哥哥更加疼惜妹妹。

三年前嫁了如意郎君,齐宴是个有担当的男人,盛景珩那时松了一口气,妹妹命是好的。

可短短两年丧夫又带着遗腹子,如今还要被王府欺负。

盛景珩心中懊悔,若是几年前科考前夕他不多管闲事,如今有个官职,就能帮盛熙颜。

次日清早,云溪院里,平日里这时候没人来,可昨日鄂王妃特意交代今日让早早来打扫。

“咦?二夫人和小公子呢?”

下人赶紧跑去前院告诉此事,鄂王刚起来,怒斥道:“岂有此理,居然敢把本王的孙子偷走!快,召集人去找,昨夜宵禁关了城门,人肯定还在城里。”

“是,王爷!”

鄂王妃骂道:“前日原来是骗我的,这个死丫头,心眼儿可真多。”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个蠢货。”

鄂王急忙穿好衣袍,亲自带人去寻,这可是王府未来的独苗希望,怎么可能放过。

京城西边街上,马车从巷子里驶出,往城门口而去。

走了没两条街,忽然后面有几个人骑马追来,盛熙颜一看,这是王府的人。

“哥,把马车拐到巷子里去!”

“阿颜,你们坐好!”

盛景珩的驾车技术好,很快就七拐八拐的绕过了好几个巷子,算是暂时甩开了王府人马的追赶。

盛熙颜一想,此时清早街上的人少,车少,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将将等会儿醒来一定会闹着哭,更容易引来追的人。

前面一家客栈赫然醒目,盛熙颜灵机一动,“哥,我们先下车住客栈躲躲,你等正午街上人最多的时候再赶车到这里,我们出发去城外。”

“也好,你们小心下来。”

盛熙颜抱着将将下了马车,花夏拿着包袱后面跟下来。

还没走进客栈,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盛熙颜抱着将将往客栈里跑,刚进门的时候撞到了迎面出来的人。

此人身材高大,长的眉清目秀,穿着贵气。

“没事吧?没撞到孩子吧?”

他紧张得问,一看,惊讶道:“你是齐宴的夫人?”

盛熙颜辨认了一下,“你是.....滕王?”

滕王笑眉笑眼道,“是啊,本王不但参加过你和齐宴的大婚,而且还去蹭过饭呢!还记得你煲药膳很厉害。”

盛熙颜想遇到此人是好事,灵机一动,“王爷,你能帮我在这家客栈开间房吗?”

用他的名义开房,鄂王府的人肯定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