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旁边,卢辉全身湿淋淋地趴在那里。
冷萤与姜小四走过去时,他抬起眼看了眼站在身前的两人,眼神已逐渐恢复正常。
方骅为了摆脱卢辉的纠缠将他踹进了血池,泡在凉入骨髓的池水里,倒是无意间让他清醒了过来。
姜小四拿出瓷瓶打开瓶口,正准备朝他伸过去。
“咳咳……”趴在地上的人呛咳了一口血水,随即沙哑着嗓音开口:“可以不要用么,你们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可。”
姜小四端着瓷瓶的手一顿,侧头看向冷萤。见对方同意,他才慢吞吞地将手上的东西收回包里。
地上的人想爬起身,无奈池水本就凉入骨髓,他在里面泡了一会儿,此时竟全身都在发抖。
见他抖得连话都说不清,姜小四停顿片刻后好似想到了什么,转身朝躺在一旁的守卫走去。
冷萤与卢辉的视线同时跟随着他,见他在守卫身前站了一会儿,脚步无意识地原地移动几步,好似有些无措。
从他的背影,两人都能瞧出他内心的挣扎。
不远处,三个人依旧打得激烈。
而血池旁的两人,眼看着白发少年在踌躇片刻后,便果断蹲下身,毫不犹豫地扒了其中一名守卫的外衣。
随即返回,将手中的外衣递给了卢辉。
“谢谢……”趴在地上的人慢慢坐起身,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对方递来的外衣,默默套在自己身上。
谁知,少年有些不赞成地皱了下眉头,用手指了指他刚穿上的外衣。
卢辉不解的目光转向冷萤。
“他是想让你将里面打湿的衣服脱掉,直接穿外衣。”冷萤向他解释。
终于明白少年的用意,卢辉垂下头摇了摇,“不用了,就这样吧。”
见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冷萤与姜小四为了配合还有些虚弱的少年,同时盘腿坐在了他对面。
几人都心知肚明,那边的战局一时半会儿解不了,便干脆席地而坐,等打到他们这边了再说。
“其实你们说得也没错,我们的确自小便认识。只不过……不是青梅竹马。”卢辉调整好姿势后,慢慢开了口。
自小认识,又不是青梅竹马?意思是说,两人从前关系一般,见过面却不熟悉?
可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林苑与卢辉,瞧起来明明还挺有默契的。
那日在胭脂铺里,卢辉的眼神并不像现在这般迷茫,看向女孩眼神里也满是关切。
一个人,真的连眼神也可以伪装吗?
冷萤在心中暗想,却并未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
“我知你心中疑惑,只能说……林苑年幼的经历太不寻常了。小时我不懂,只以为她不爱出门同我们玩耍。谁知……”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句。
“她年幼时,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冷萤通过对方的表情,只能这般猜测道。
颓丧的少年穿着宽大的外衣,双腿盘坐着微微弯腰,将双肘搁在膝上。随之他的目光渐渐迷离,好似一瞬间陷入了回忆里。
“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我是家中的独子,爹娘也算是倾尽一切送我去学堂读书。林苑的家就在我家隔壁,每每我去学堂时路过她家门口时,总能瞧见她站在窗边,悄悄探出一颗脑袋看我。”
讲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冷萤:“我当时年纪小,见识少,沉水镇里又几乎接触不到外界。所以很长一段时日我都以为,她不去读书是因为偷懒。却从未认真考虑过,学堂里的女孩为什么会那么少。”
冷萤默然……
少年继续道:“所以某一日,在她又一次探出脑袋看我时,我没忍住便开口问她为什么不去念书。当时她看我眼神,与那日在胭脂铺里瞧你时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听了他的话,冷萤努力回想那日在胭脂铺,在自己说出那番很自我的言语后,林苑究竟是在用何种眼神看她。
“所以,那日你们在胭脂铺里的一切都是假装,既没有夫子,也没有林叔叔劝学?你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配合她演戏?”冷萤问道。
谁知,卢辉竟摇了摇头。
冷萤有些诧异,但还是耐心听他讲道:“真的有夫子,只不过是她后面绑来的。也有林叔叔,她的爹娘确实也待在家中,只不过他们再也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也不敢再干涉她的任何举动。”
见眼前的冷萤与姜小四都有些惊讶,他表情逐渐变得莫测高深。
随即道:“我好像忘了跟你们说了。林苑她自小天赋异禀,有着非凡的嗅觉。任何带有气味之物,经她一闻后,转手便能立即调出一模一样的气味。”
“好厉害!”冷萤不由赞了一句,是发自内心地佩服。
少年也赞同道:“确实厉害。不过有些能力只能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吧。”
一瞬间,冷萤好似懂了他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她自己并不想要这种能力?”
对方点点头,说出原因:“在她会开口说话时,林叔林婶便察觉到她有这种能力。所以……自林苑有记忆起,就像一个被控制的木偶般不停地闻香、调香。如果不愿意还会被打,连一日都不曾休息过。”
虽然知道此时这个问题不该提,但是冷萤的确很是疑惑:“她的家人不愿意送她去念书,她又怎能正确分辨出那些气味,同时将那些气味记录在册呢?”
“如果我说她根本无需任何记录,只凭嗅觉便能准确调制出相同的气味,你大概也是不会相信的。”卢辉想了想,回答她。
“我相信。”冷萤点头,“所以她家人想着她有此等百年难遇的能力,便也无须再送去念书了,对吧?”
对方的人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道:“或许……她没有也不会送。”
此时的冷萤总算知道,为何林苑对别人提出去学堂这件事,会有如此反感的情绪了。
人最终会为了年少时不可得之事,而遗憾一辈子。
只是,有的人会将遗憾转化为动力,在伸手可摘星时,选择让那颗星永远挂在头顶,照耀自己前方的路。
而有的人,则会狠狠扯下那颗星,捣碎后敷在自己的旧伤口,企图用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抚平自己陈旧受伤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