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落在村外,放下背篓,唐肃玉独自来到土地庙前。
解开包裹,摆好各式特产,指尖弹出一缕功德没入泥像。
“唤我何事?”
泥像中逸散出些许烟气,凝成三寸小人。
唐肃玉施礼,笑道:“有劳土地爷多年来照看着小鱼儿家人。前段时间因归位人间,事务不断,没能第一时间来奉予贡品,还请见谅。”
小人点点头,祂作为花岗村土地,自然知晓地界上多数事情。
“你为大魏奔波,自有轻重先后之分。老夫又不是恶神,怎会与你个娃娃计较?”
“是。”
土地爷本就是当地德高望重之人死后封名,泥塑金身。
往前推个百来年,也算是唐肃玉自身血脉来源之一。
是个真祖宗。
“土地爷,我在庐州时,遇到妖物以我名号杀人作恶,自称‘土地亲封护法、社神命他杀人’,实在可恶。不知您可有得到其中消息?”
地网信息毕竟冗杂繁复,细心筛选也容易漏掉部分。故而不如直问土地,查漏补缺。
花岗土地背手踱步,低眉不语。
好一会祂叹息道:“此事瞒不住你。数年前,益州与滁州交界附近,数名土地神忽然陨落,地府竟也查询不到神魂去向。”
祂跳到供奉的柿子上,语气低沉:“而后新帝下旨重封新神,录入名册。只是——”
见土地犹豫不决,唐肃玉奇道:“只是什么?”
“封一批、亡一批,无一幸免。”
“啊!可有查出是谁的手笔?”
土地爷摇摇头,随后化烟飞回泥像中。
唐肃玉施礼拜别。
回到村头,抱马灵耀出背篓,特产包裹放入背篓,扁担斜插,牵着他回唐家去。
马灵耀望向土地庙,开口问道:“师父,那便是地只吗?真是有趣,道行低微、神通不显,也能香火旺盛。”
“灵耀,不可妄议。”唐肃玉难得露出严肃神色,“不修道德、心性,道行通天又如何?顶破天不过是魔君之辈,受万灵唾弃。”
“徒儿知错,师父莫怪。”
见他垂头丧气,唐肃玉语气软化,轻声劝慰:“你的天资远胜师父,修行路上阻碍甚少。若是骤得伟力神通,难免七情不稳,五毒丛生。”
“到那时倘若我与你起了争执,你岂不是也要说句‘师父道行低微、神通泛泛,不配为师’?”
马灵耀抱住他,坚定地说:“师父宽心。如弟子欺师灭祖,必定自裁谢罪,地狱受难,来世再报恩德。”
我可不敢应你承诺。
唐肃玉捂住他口舌:“不要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损毁抛弃?随我回去,兴许还能赶上午饭。”
饭后留他在家中,嘱咐他好生静坐练功,自己则是赶往无射军营。
金凤先前已去传信,入军营畅通无阻。
营中唯一一株梧桐树上,金凤扫视着所有军士,睥睨四方。
唐肃玉来到近前,喂给帝流浆,掀开营帐帘子。
吕梁、叶若祖已在帐中等他。
“叶姐姐果然厉害,竟能捉住七情。”
他坐到杌子上,开门见山道:“痴爱在哪?”
叶若祖起身,从角落拿起一盏青铜油灯。
吕梁摸出火折子,打开后轻轻吹出火星,点燃灯芯。
油灯亮起蚕豆大小的火苗,不见其他异常之处。
“你们把七情点了天灯?!”
唐肃玉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若祖没有解释,吐气吹熄火苗。
而后火苗复燃,慵懒的女声从中传出:“可是想明白了?”
“狐狸精变成油灯精?”
唐肃玉散出神识探查,却被油灯光晕阻拦,不得寸进。
火苗膨散,里头跳出个拇指大小的狐狸。
狐狸浑身毛发一抖,涨到两寸大小,带着疑惑神色看向帐中第三人。
“这娃娃是谁,莫非是供奉我的血食。”
她鼻尖轻嗅,露出满意神色:“不错,气血饱满,还有修道痕迹,极品啊极品。啊——”
狐狸只觉前爪忽的被蛰了一下,疼痛难忍。
她低头看去,一只黑壳蝎子正高举蝎尾,欲要再次蜇下。
“五毒鬼!”
痴爱跳回油灯上,身躯如烟般钻入火苗中,语气激动:“葬坑被毁,五毒手段已经彻底失败,怎么会在此现世?”
唐肃玉看着火苗若有所思,口舌处聚集真火,吐出一颗赤红丹丸。
“三昧真火!”痴爱更为惊骇,连带栖身火苗无风晃动,几近熄灭,“不对,憎恶已死,姜氏绝脉,哪来的真火传人?”
叶若祖抬手升起道薄薄冰层,拦在真火丹丸前。
“小鱼儿,暂且留她一命。”她指指吕梁,“吕大哥性命尚在七情掌握中,杀她后患无穷。”
吕梁面露愧疚,眼神黯淡,沉默不语。
“发生何事?”唐肃玉不解,“金缕花如意难道无用?”
她摸出如意,敲在油灯灯壁上。
痴爱凄厉惨叫,火苗剧烈晃动。
“啊!这么些时日,你就只会敲灯折辱我!哈哈哈哈,再过两日,鬼神亲自前来拘魂,我要亲眼看着你痛不欲生、深陷情爱之苦。”
寒风凭空生出,彻底吹熄油灯。
叶若祖将先前发生之事一一说出。
“地府留号,地藏钦定……”唐肃玉皱眉,语气惊疑不定,“七情本就是外魔身,话不可轻信。兴许是诓骗姐姐,苟活性命的托词呢。”
吕梁解开发髻说道:“王爷已经确认过,消息无误。吕某大限将至,死后封鬼神,在日游大帅手下领职。”
握拳砸在案几上,他低声怒吼:“元氏不除,吕某死也不得安宁。”
甲胄怨气冲出,呼啸着围绕吕梁,犹如魔神一般。
“吕将军莫急,且让我问询几句。”
弹出心火,点燃油灯。
“你想找到紫光夫人转世?”
“是。”痴爱从容说道,“吕梁性命换一个凡人的消息,想想都极为划算。”
“可是地府职能缺失,投胎转世无人能知晓。”
“呵呵。”灰毛狐狸露出脑袋,声线甜腻诱人,“只要你们准备童男、童女各百十来个,七、八岁最佳,关在笼中挂于槐树白日。到时我自有办法以生魂占卜,确认夫人去处。”
七情果真手段凶残,上百性命随意处置,甚至想用魂魄占卜,没有半分犹豫。
唐肃玉如何能依她,于是脱口而出道:“紫光是我所杀。”
“说起来,真火焚烧后,居然剩下堆无用的珠子,被我随手送人。北风一吹,灰都扬了个干净。”
天尊老爷恕罪,弟子非是有意说谎。
那狐狸露出犬齿,龇牙嘶吼,眼神中满是杀意。
“不信?吕将军,那时紫光夫人怎么死的。”
吕梁犹豫再三,说到:“不错,确实是社神出手灭杀紫光妖人。”
法力灌注蟠龙珠中,威能死死压在痴爱头顶。
“你既然也是狐狸,想必知道我不是首次杀掉青丘的狐狸。”唐肃玉看着她,淡然道,“青丘九娘。”
痴爱无法动弹,倒不是因为蟠龙珠,而是叶若祖贴在灯壁的如意。
她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满心只想杀掉眼前的少年,收取他的神魂日日施法受刑。
“可是青丘没有和我计较,甚至在我危难时出手相助。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肃玉一手横在胸前,一手虚摸空无。
白色狐狸突兀出现,九条尾巴自然垂落,眯着眼打哈欠,熟练的在怀中蹭着。
“痴爱,你看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