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巷提着这些衣服,打算去浴室洗一下。
他走到赛洛西身旁,瞥见他头发仍然在滴水,轻声说道:“去擦擦头发。”
赛洛西刚刚洗了头发,此刻又变成湿漉漉的模样,身上散发着与浴室中尚未消散的气息相同的、极为浅淡的香气,属于家里沐浴露的味道。
赛洛西叫住他:“我来洗就好了。”
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易巷还和小时候一样,那时候是抱着一堆街道上买回来的旧衣服,现在变成了送过来的新衣服。
易巷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是了,赛洛西都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不懂得洗衣服的模样了。
他只好说道:“那还是先擦头发吧,别生病了,这个不急。”
他走进浴室,将衣服放在置物架上,又抽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像刚才那样罩在赛洛西头上,随意地摩擦了几下,说:“自己擦。”
赛洛西视线被毛巾遮挡,模糊不清,“嗯”了一声,伸手按住毛巾,却正好碰到了易巷还未离开的手。他微微一顿,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易巷全然没有注意这种小事,只感觉到皮肉骨节被轻轻一碰,很快又远离了,他拉住赛洛西缩回去的手,按在赛洛西头上的毛巾上,语气平淡:“别让毛巾掉了。”
随后很快松开手,走进了浴室。轻微的拆包装声音很快响起。
赛洛西眨了眨眼,胡乱地擦了一下头发。失去视觉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进入警戒模式,触觉也会不自觉地变得灵敏起来。
易巷的手有些冰凉,但确实又有温度,细长的手指,摸上去没有丝毫肉感,既不柔软也不光滑,就像只有薄薄一层皮裹着血管覆盖在骨头上一般,却带着热武器炮口也无法比拟的奇异灼热感,碰到后他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就缩回手。
赛洛西很快擦干了头发,他的头发不长,为了方便剪成了短发。
他拎着毛巾,再次走进浴室。易巷已经拆完了包装,正要将那些衣服混在一起,倒上了水和洗衣液,打算泡一泡。
赛洛西瞅了瞅,本想提醒他这样衣服容易窜色,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来,和易巷一起泡衣服。
反正都是暗色系的衣服,也不会窜色到哪里去。
狭小的浴室里挤着他们两个,显得有些拥挤,未曾消散的水汽混着沐浴露的浅淡香气。
易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好了,泡着吧。”
赛洛西蹲着,仰头问他:“为什么不买个洗衣机?”
如今都是机器造物包揽这些家务,整个屋子都可以是智能家居,用不着亲自洗衣服。
洗衣机已经被淘汰了,现在有更方便的机器,也就hd3这类星球还在使用,机器对hd3星球来说,只有雄虫才会使用。
易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习惯了,反正也很快就洗好了。”
末世过久了,和原始人也没什么区别,习惯了,再说了来到这里之后,有时候确实挺无所事事的,洗衣服也能打发一下时间。
赛洛西站起身来,转移了话题:“哥,浴室窄,先出去吧。”
易巷的言行举止,乍看之下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但他刚刚的模样透露出来的感觉并不对劲。
那时候赛洛西小尚不能确切地分辨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现在却隐隐有了头绪。
他太像那些从战区因伤被迫退役的军雌,对绝大多军雌而言,他们从小到大的信念寄托于进入军部往上爬,为帝国奉献自己的力量,却在有朝一日因伤被迫退役,昔日的荣耀和强大不复存在,唯有拖着残缺的身躯被迫承受失去价值的命运,亦或是因精神暴动,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跪在雄虫脚下苟延残喘。
自幼被塑造的信念轰然崩塌,却又要面对更为痛苦不堪的命运。很容易走向失去希望和勇气的深渊,最终在绝望中离去。
也许这样的形容并不十分准确,但有一点却是契合的,在遭受重大打击后,若未能及时塑造新的支撑,且还深陷于更深层次的困境之中无法自拔,那么日复一日,即便意志力再顽强,生存的欲望也会逐渐丧失。
赛洛西的眼眸微微深了些,他至今都不清楚易巷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来到了hd3,并且日复一日过这样的生活,并非这样的生活不对劲,关键在于易巷不对劲,他并非主动选择过这样的生活。
易巷已经走出了浴室,感觉赛洛西没有跟上来,他又回头看去,只见赛洛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赛洛西发呆的频率实在是有些高,他问道:“怎么了?”
赛洛西微微扬起嘴角,露出极浅的笑容:“没什么。”
他很快迈出几步,追了上去,也走出了浴室。
易巷来到客厅,目光在沙发上停留片刻,又看向赛洛西,目测了一下,小时候沙发就不够他睡,现在他又长高了一大截,沙发怎么都不适合睡觉了。
赛洛西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睛:“哥,我可以睡地板。”
易巷想到他刚刚才淋了不知多久的雨,再睡地板岂不是加大生病概率,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把乔纳森他们的房间收拾一下。”
三个虫崽离开后,易巷已经将房间收拾干净了。有时候他们其中之一要是回来就铺个床很方便。
赛洛西睡这个房间,总归比和易巷睡在一起要合适得多。更何况,据易巷所知,虫族社会对雌虫的要求更为严苛。赛洛西是雌虫,虽然易巷既不是雄虫也不是雌虫。
赛洛西看了看那个紧闭的房间,很明显,三个虫崽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易巷,他又说:“介意吗?”
易巷顿了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摇摇头,三个虫崽哪里会介意这个事情。
赛洛西嗯了一声,又说好,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混乱,但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奇怪感觉,需要理一理。
易巷从客厅的抽屉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三个虫崽已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房间里呈现出安静而黑暗的模样。
易巷打开灯,房间又变得亮堂起来。他走进屋,从衣柜里拿出洗好晒干的被子。
赛洛西也跟着走进来,和他一起铺被子。
铺了一会儿,快要结束的时候,赛洛西说:“哥,我明天走。”
他明天必须要离开了。
易巷怔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他想起信件里那些话,赛洛西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忽然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敲门也好,联系我也可以,随时可以过来。”
他不知道赛洛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附近,倘若不是他正好发现,甚至不知道他来过这里。
赛洛西紧张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他抿了抿嘴唇,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的心在此时没在摇摇摆摆,他再不会将无法克制的情绪和行为视为懦弱和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