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
穿着米色雪纺衣的女人朝着沈佩笑了下，随即望向一旁的沈玉。沈玉有些僵硬地笑着打招呼道：“麻烦你了，吴医生。”
“不用叫医生，太见外了。我和你姐姐是同学，你叫我倩姐就行。”吴倩朝着沈佩点头，示意她留在外面并关上了门，随后领着沈玉走进治疗室内的沙发上，问道：“饮料还是矿泉水？”
“矿泉水，谢谢。”
吴倩将一瓶矿泉水放在沈玉的面前，说道：“不必那么拘谨，我知道你怕你姐姐担心一直都在勉强自己。但在这里，不必这样，来，我替你放松下脸部，表情自然一点。”
吴倩手法熟练的在沈玉的脸上简单按摩了一下，随后才绕到对面坐下，看着此时连提起嘴角都有些吃力的沈玉，道：“和之前见面相比较，最近过的很累吧。”
沈玉坐在沙发的边缘，不断的揉着小拇指，坐姿也有些驼背。这些都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和吴倩对他此前的印象完全不同。上一次见到他，她能感受到这是个很坚强的患者,努力将梦境中的情绪和现实中隔离开，但这一次不同。
她感受到深深的疲惫。
“的确过得很累。”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听你姐姐说了。”吴倩前倾着身子，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着语气语速和表情，说道：“你昨天晚上试图用刀划伤自己，是吗？”
今天是周五，也是梦中目睹一切消亡的第五日。沈佩察觉到弟弟的异常，立刻请了个假带他来找心理医生进行治疗。
吴倩手上拿着笔记本，前倾着身子，关心的看着沈玉，引导他说道：“和你曾经提过的梦境有关？”
沈玉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说道：“上周我的梦境出现了变化，原本荒凉的沙漠中出现了人的身影。他们告诉我，那个世界是2045年的地球，而在2025年的年底，末日就会降临。”
吴倩迅速在笔记本上记着关键词，但表情始终保持着亲切的笑容，点着头表示认可沈玉的话，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和两人一起冒险，想要去调查情报，然而旅途刚刚开始，她们就被怪物消失了。我眼睁睁看着魏宪变成沙子，在我手中流逝。”
沈玉没有隐瞒梦中的事情，他此前就接受过心理治疗。黑日之梦的事情不仅沈佩知道，吴医生也早就知道。不论她是否有办法，他现在都需要用倾诉的方式，缓解下压抑在心头的痛苦。
吴倩注意到沈玉的手，他的手虚握，止不住的颤抖，道：“我惊醒时，手心还在颤抖，感觉自己真的失去什么。”
“不要害怕。”吴倩想起姐弟两人童年的遭遇，宽慰道：“你的梦越来越具象化了，特别是死亡的场景。你以前说过，你已经习惯了梦中的孤独，但现在开始出现了人与人的互动，突然加重了你对梦境的情感依附，如今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感上的冲击，源于你把他们当成真实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正在失去对现实的控制，实际上，你的潜意识在表达一些你可能忽略的感受。比如，失去、无助，恐惧。这种梦中的这种死亡，反映了你现实中的某种焦虑？”
吴倩朝着沈玉询问道：“最近工作上，生活上，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吴医生。”沈玉抬头望向吴倩，道：“我不认为我的梦是虚假的，你会觉得我疯了吗？”
“没疯，你顶多是有些困扰。”吴倩笑着问道：“你刚提到了一个名字，魏宪，他是你现实中认识的人吗？”
“魏宪不是，但叶诗韵是，她是我领导的女儿。现在在读幼儿园。我见到的是二十年后的她。”
情况比之前严重了。吴倩记录了一些关键词后，没有刺激患者的情绪，而是接着宽慰道：“梦境不会真正伤害你。你现在在这里，在现实中，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它。下次当你梦到这种场景时，试着提醒自己，你仍然在现实之中，不必被梦境操纵。”
沈玉看着吴倩，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他明白别人不可能理解自己，也知道那是对方出于自身专业素质所下的判断。
与其再争论亦或是证明什么，不如好好表现让大家放宽心吧。
“我感受到你很疲惫。”吴倩把笔记本放在一旁，拿起手机遥控播放起一段轻音乐，道：“来，闭上眼睛，紧握你的拳头，感觉紧张的力量集中在手掌中。现在放松，感受紧张感的释放。”
“很好，深吸气，慢慢感受空气进入你的身体，然后缓慢呼出。每一次呼吸，你会感觉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困倦……”
伴随着引导，沈玉感觉到眼皮子越来越沉，几夜的疲劳逐渐涌了上来，昏昏欲睡。
……
荒漠之上，沈玉恍惚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日落西山”即将和大地融为一体的黑日，低头在魏宪留下来的地图上，涂抹上一片阴影。
西部的地下城与聚集地，也没有任何一个幸存者了。
沈玉用涂满阴影的地图把叶诗韵的金手环给包裹好，拽紧在掌心看着这个世界。
他去了魏宪提的地方，也沿着他最宝贵的地图去往每一个城市，从红山湖到各个地下城，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人类生存过挣扎过的痕迹，却不存在任何一个人了。
那个看不到的怪物，已经将世界的所有生灵全部都消失。
他同样见证了黑日怪兽的沙化，随着那黑日的缓慢降下，随着人类的消失，那些百米高的恐怖怪兽也失去了意义，盘坐在原地，沙化成一座座山，矗立在这大地上。
“世界要结束了。”
悲凉之感由心头而起，沈玉停留在原地，望着那沉没的黑日。
他感受得到，再过几天，当那黑日降落之刻，也许整个星球都会沙化，化作宇宙中的尘埃，让一切消散。
“睡得怎么样，还是那片荒漠吗？”吴倩见沈玉有了动静慢慢苏醒过来，看了看表，连十分钟都不到。她重新坐回沙发上，道：“有没有放空一会？”
“还是做梦了，荒漠上的人全部都消失了，又只剩我一个了。人类的未来，消失了。”
沈玉语气平静的陈述了一下，吴倩悄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认为那会是人类的未来吗？”
“嗯。”
沈玉的视线扫向周围，道：“你这里有剪刀之类的东西吗？”
吴倩心里一咯噔，想到沈佩提过的自残倾向，昨天晚上沈佩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他在厨房里，拿刀对着自己的手，也是因为这样。吴倩才会把本来约在周末的治疗提前了一天。
“很抱歉，你该明白我的治疗室内是不会有任何的锐器的。”吴倩斟酌一下语句，道：“不过，我想知道，你想用剪刀做什么？”
“没什么，算了。”沈玉摇了下头，抬起手说道：“吴医生，在你眼里，我的手正常吗？”
吴倩仔细观察了下沈玉的手指，没有反驳，而是说道：“能把手伸过来吗？”
吴倩接过沈玉的手，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任何的异常。
“在你的眼里，你的手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嗯，我手指出现和梦中一样的晶体病了。”
她叹了一口气，断定对方出现了幻觉，说道：“我们目前需要关注的是你当前的心理状态。我们可以一起探讨这些梦带来的情绪反应，并且一步步地让你重新掌握对现实的控制。”
“如果你觉得未来可能真的会像梦里那样，那么试着告诉自己，现实中，你有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我还有机会吗？”
“当然有。”吴倩感受到沈玉需要的只是安慰，笑着说道：“命运，始终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沈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的晶体化痕迹，别人似乎看不到，但他却能看到。整个小拇指已经宛若和水晶一样。
灰色的，混沌的水晶。
他现在已经确信，那就是必定会发生的未来。
因为从那天目睹了他们的离开起，晶体病的症状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包括启示者的能力。
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吗？
沈玉忽然抬起头，他想起来了，在第一次遇到魏宪的时候，他在第十五号安全屋找抑制剂，当时自己还没意识到那是未来，而且抑制剂的制作需要启示者的血清，所以就没留意这件事情。毕竟启示者的出现晚于晶体病的诞生，到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但现在不一样。
沈玉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启示者，他的血，可以培育抑制剂。可以拯救那几十亿被晶体病消灭的人。
这不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
若是有更多的人存活下来，会诞生更多的启示者，会研发更先进的东西。也许第三申城市就不会被毁灭，也许那被众人吹捧的琚先生能找到对付神秘怪物的手段。
沈玉握紧拳头，他感受到了命运的重量。
“想通了？”
“嗯，谢谢你，吴医生。”沈玉抬起头看向吴倩，说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情要做。谢谢您的治疗，提醒了我真正该做的事情。”
他站起身，道：“有时间再联系。”
吴倩感觉自己完全被反客为主了，给他开了点镇定的药物，但她低头看向笔记本上记录的词条，总觉得在哪听过类似的画面。
“那我们先走了，谢谢你吴倩。”门外，沈佩见弟弟似乎好转了一些，感激的说了一声，而吴倩只是敷衍了一下，随后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喂，师父，是我。”
吴倩靠在窗户外，看到姐弟二人离开，皱着眉头问道：“黑色的太阳、一切变为荒漠、空无一人的世界，师父，我是不是在你那见过类似的病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