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绫从书房里走出来,祁霄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里等着,他故意走得远一点避避嫌。
唐绫看着祁霄眉头皱了皱,那种清楚明显的烦闷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他向祁霄走过去,伸手就牵住祁霄,他们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离开就是什么样子。
祁霄原本还有些担心,被唐绫轻轻握了握就仿佛就算此刻天塌了也都无所谓了。
不过很快祁霄就意识到,天大的麻烦他不怕,眼前的小麻烦却让他进退两难,唐峘命人给祁霄在东厢准备了客房,侍者一路跟着唐绫和祁霄回去暖阁,一直候着要带祁霄去东厢。
唐家的仆从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管教甚严,唯唐峘之命是从,侍者就站在暖阁门口等,不催也不请,而唐峘今晚不回侯府,会留宿在小院,唐绫更不敢将祁霄留在暖阁里。
祁霄没办法,只能老实地去东厢客房睡,可他连坐都坐不住。唐绫远在天边时,祁霄只能忍耐,现今他最爱的人近在咫尺,祁霄却不能见,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抓心挠肺的焦躁。
从暖阁过来东厢要穿过两个庭院四道门,小院中的侍卫外紧内松,四道门之中只有两道有侍卫值守,祁霄想了又想,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他还是忍不住乖乖待着,翻了窗出去,又做梁上君子。
唐府的侍卫当然比寻常看家护院的守卫有本事,但祁霄并不放在眼里,唯一的问题是守在暖阁里的叶淮。
叶淮突然冒出来,堵在祁霄面前,拦着他翻窗:“殿下如此行径恐怕不妥。”
“……那麻烦叶淮替我通报一声。”
叶淮看着祁霄,半晌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带着祁霄绕去正门,敲了敲门:“公子,陈国太子殿下来了。”
祁霄瞥了叶淮一眼,他非得咬着“陈国太子殿下”这四个字膈应人,想来也是不欢迎祁霄的。
与此同时青岚正在屋内替唐绫手上的伤口换药,听叶淮在外面敲门说祁霄来了,青岚一瞬抬头看向唐绫:“公子……”
“稍等。”唐绫向门口喊了一声,又低头对青岚小声说,“快好了吗?”
青岚微微叹了口气,快速给唐绫上了药,将伤口包扎妥当,忍不住说:“公子,若让侯爷晓得……”
“嘘,我爹不会知道的。”
“……”青岚看了看唐绫,最终什么都没说,虽然青岚畏惧唐峘,但他害怕唐绫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几年他的心悸之症时时发作,每一次都多少与祁霄有关,陈国有消息传来唐绫心事愈重、朝中议羲和公主婚事唐绫伤心欲绝。相思是毒,唐绫的解药就在门外,青岚作为医者怎么能拦着。
青岚收拾好东西带着药箱离开,开门将祁霄放进了屋子,然后推着叶淮一起离开。
叶淮无由来得想起以前,祁霄夜里来找唐绫,青岚都会急得跳脚,叶淮得靠拽的,现在居然默不作声了。
“你……”
青岚低着头打断叶淮:“我估计你得收留我一阵子了。”
青岚的房间就在唐绫隔壁,方便他伺候唐绫,不过现在他待不了了。
“公子的吩咐?”
青岚摇头:“快点走。”
祁霄一走进暖阁就闻进了金疮药的味道,青岚做的金疮药气味特别,非常好认。
“我方才就想问了,你的手是怎么伤的?”祁霄走到唐绫身边,半蹲下来将他受伤的手托在自己掌心。
“不小心而已。”
“真的只是不小心?”
“嗯。”
“我看看……”
唐绫忙将祁霄的手按住:“才上过药,别拆了。”
祁霄抬眼看着唐绫,微微一笑:“好。明天我帮你上药。”
“……好。”说不定明天祁霄就忘了。
“方才,侯爷跟你说什么了?你的脸色不好。他要赶我走?”
唐绫犹豫了一瞬,轻声说道:“祁霄,你想过以后吗?你假死脱身,不远千里跑来找我,然后呢?”
祁霄索性一屁股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靠着唐绫,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说:“然后就守着你过一辈子。”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也不需要你哄着我。”
祁霄仰起脸一笑:“我假死脱身,不远千里跑来找你,难道还不够真诚?”
“……”
祁霄抬起胳膊伸手摸上唐绫的脸颊下颚,又说:“公子聪慧过人,自然有法子救我的。”
“你……”唐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祁霄是真的没想过后果吗?他是任性,但他绝不是鲁莽的人。他既然想到了后果,还是毅然决然地逃婚出来,只是因为盲目地信任他吗?
祁霄站起来,倾身慢慢靠近唐绫,搂住他的腰,拥抱他,柔声说:“我不顾一切地奔向你,只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我、想尽办法留我在你身边。”
唐绫心头一阵酸疼,紧紧抱住祁霄,咬着唇许久说不出话来,这世上没有另一个像祁霄一样蠢的人,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会爱他那么深。
“嗯……”唐绫的鼻音带着几分呜咽,他埋头在祁霄怀里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祁霄拿帕子给唐绫擦脸,他其实不忍心惹唐绫哭,可看着他哭红了眼又不禁开心,忍不住笑,忍不住俯下来吻他。
祁霄顾及唐绫在病中,不敢放肆,可又有些忍不住,轻轻咬着他的唇,喉咙里干得很。
唐绫慢慢往后仰,拽着祁霄的前襟倒下去。
“唐绫……”
“嗯。”
“我,口渴,去倒杯水喝。”
“……”唐绫拽着祁霄不放,“上来。”
“……”
唐绫的声音发腻,祁霄根本就听不得,受不了这种刺激,心跟着一抖,一把扯开唐绫的腰带。
“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有。”
祁霄凑到唐绫颈项间,舔上去,他想咬又怕留下太明显的痕迹,明早让荀安侯唐峘瞧出来,喉间咬不了,那他就换个地方。
祁霄用牙扯开唐绫的衣襟,啃在他的锁骨上。
“嘶!”唐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还说不是瘦了?”
唐绫有些生气,拍开祁霄的脑袋:“真把自己当狼了吗?”
祁霄直笑,低下来在他刚刚咬过的地方舔了又舔,双手托着唐绫,再次确认:“就是瘦了。”
“你放手!”唐绫快被他惹哭了,这次是羞的。
祁霄低声笑着,一只手就够同时捏住唐绫两只脚踝。
“啊!”唐绫惊了一下,刚开始扑腾就被祁霄一下搂了起来。
“唐绫,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会疼吗?”祁霄将额头上的汗都蹭在唐绫胸口,让唐绫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要被烫出个窟窿了,眼泪也压不住了。
唐绫环着祁霄的脖子,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他的肩比以前更宽更厚实,手臂也更有力,真的像狼一样,令人心生畏惧了,他今天晚上会死的吧。
“乖,一会儿就好。”祁霄皱紧了眉头,他控制不住力道,三年了,他每天夜里都在想这一刻,想唐绫身体里的温度和柔软,想唐绫再次拥抱他、想听唐绫在疯狂崩溃里唤他的名字。
“祁霄!”
***
半夜里又下起了雨,风声很大,狠狠拍得窗棂咿呀作响,唐绫不禁担心他的花,他想去看一眼,刚撑坐起来就被祁霄一把抱住拉了回来。
“去哪儿?”
“我的昙花经不起这么大的风雨了,我去看一眼,把雨棚拉上。”唐绫身上疼,其实一点力气都没有。
祁霄轻轻吻了吻唐绫的额角:“我去,你躺着。””他刚刚把人折腾狠了,心里正是又高兴又愧疚,替唐绫去整一整花圃正好卖个乖。
祁霄刚把手收回来却被唐绫拉住了:“算了,上次……花匠说大部分都坏了根,怕是养不活的,别去了。”
祁霄趴到唐绫胸口,撒娇似地问他:“算了?真的不用去看看?”
“嗯,算了。”唐绫抿了抿唇,小声说,“更舍不得你淋雨。”
祁霄笑出声:“我不怕风雨。”
“知道。风雨夜的秦江你都敢跳,有什么怕的。”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唐绫悄悄握了握受伤的左手,祁霄是不怕,但他怕啊,直到现在祁霄就在他身边,只要想起就会忍不住害怕。
祁霄见唐绫许久不吭声,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睡了吗?”
“说说吧。”
“说什么?”
“说你这三年都做了什么?总得告诉我你军力军备如何,我才能想怎么打这场仗吧?”
“不累吗?睡吧,明天再说。”
“睡不着。”他不能等风雨过了才给昙花架雨棚,等根系毁了再费力栽种扶株。
祁霄无声一笑,换了个姿势抱着唐绫,说:“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慢慢说给你听。”
唐绫沉了口气,星罗卫的探子再厉害也不可能成为陈国太子,现在他却将陈国太子变成了自己的探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事到如今,你是生是死、是逃是归,陛下都不在,他要的是大周。可这场仗,大周打不了,开凿运河花费颇巨,柳江和太华江两线作战实在艰难,而且羲和公主已经快到元京了。就算我爹一力主战,皇上和太后也不能答应。”
“放心打不起来。”祁霄笑了笑,“大陈是不缺钱,但缺粮。你可知道大陈一年向你陈国买多少粮?”
唐绫一听,立刻明白了:“前齐的良田多在柳江以东,而柳江以西则多山林又干旱。自三年前陈国吞并前齐大半国土,陈周通商之后,柳江上的贸易都是西面往东面运茶和锦缎布匹,再换米粮回去。你当年令肴山军开垦田地种桑时就想到了?”
“当时也没想那么远,不过是在凤林山饿急了,想着从陈运粮入齐委实不易,免得齐人作乱,控制粮草最方便。你走之后,我才开始加大力度鼓励种茶,前齐产粮就更少了。”祁霄笑得有些得意,“如果现在陛下令白溪桥从西面出兵,他一定会去跟陛下哭的,拨军费都没用,饿了也不能拿铜板当饭吃啊。”
唐绫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有你这么坑自己兄弟的吗?”
“我让他来送死才是坑他吧?”
“白溪桥可是当世名将,你岂知他会输?”
“若他真来,两军阵前我跟他单打独斗,你且看着谁胜谁负吧。”祁霄想着又笑起来,“说起来我都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若他输了,陛下可饶不了他。你还说不是坑他?”
“无妨,他先走有宁晚萧护着,最多被陛下责骂两句。”
“宁晚萧?”
“嗯,以后告诉你。”
唐绫似乎听出了什么来,不过此时并不是闲聊的好时机,于是又问,“那太华江要怎么守?”
“柳江以西缺粮是我的功劳,太华江打不了仗可就是你的功劳,怎么还要问?”
“什么?”
“陈周之间的贸易啊。现在太华江畔,大陈开了七个码头,周国六个,你可知一年来往太华江上多少条商船?每年多少银子进大陈国库?其中又有多少生意背地里是元京城中的勋贵?”
唐绫当然知道,他最初的目的便是如此,用巨大的利益捆住陈国挥向大周的刀,但三年太短,他没那么自信。
“三百八十万两,几乎是大陈国库年入的三分之一。”
唐绫愣了一下,居然这么多?!
“秦江贯通大陈南北,汇入太华江,贸易发展极快,陛下办了户部和秦氏,我又查了修河贪墨的案子,只是两年时间元京内、地方上换了一大批人,银子得有银子的去处,贴补漕运、修建码头,银子就随着秦江水来来回回滚。”
祁霄摸了摸唐绫的脸颊,说:“有银子赚的时候,没人会想要打仗。朝中没有蠢人,没有利益可言的事情,就算陛下一意孤行,他们也会极力阻拦。尤其秦氏倒台,公孙氏自顾不暇,想取公孙氏而代之的人是不少,但他们谁都没有那个根基,更不可能替陛下撑住局面,支持他举兵伐周。”
唐绫微微颔首:“但对于大周来说,不开战当然最好,不过羲和公主的婚事若不能定下来,皇上和太后必定无法安心。现在想要接回羲和公主只怕不可能了。总不能让羲和公主名不顺言不正地一直留在陈国。公主是去和亲的,不是去做人质的。”
“关于这个,我有办法。”
唐绫看着祁霄,不免惊讶:“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