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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家中的韩章,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发妻崔氏,以及儿媳妇、孙媳妇都在满眼满怀期待的盼望着。

“老爷!”

“公爹!”

“祖父!”

韩老太太三人见到有些微醺的状态的韩章,连忙迎出来。

“好好好,咱们进内再说。”

老爷子抚须笑道,很是开怀,今日在大殿之上,他韩章可谓扬眉吐气一回。

待入得厅内,几人分别坐好,等着老爷子发话。

“相比你们在家中也等急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上午,西北传来消息,明哥儿打了胜仗,全歼寇境之敌军,一举扭转战局。”

韩章不住的抚须轻笑,那股得意劲,家里人都看得出来。

至于这则好消息,也解了几人的担忧。

尤其是余嫣然,自从生产完毕后,似乎有些患了相思之症。

尤其是韩明兵败的消息传来,整日愁眉苦展,饮食方面也减少许多,外加天生身子骨不那么好,因此整个人都有些消瘦。

如今得到自家官人的消息,多日紧锁的眉头也放缓许多。

“那官人何时能返家呢?”

余嫣然有些迫不及待的询问。

几人看着日渐消瘦的余嫣然,不由得心里一紧。

吕氏更是伸出手,握了握余嫣然的白净骨干的纤手,有些怜惜道:“定是快了,西北战事结束,就是官家也舍不得让明哥儿留在那苦寒之地。”

虽是安慰,但是吕氏也不好揣摩官家的心意,眼神转到自家公公身上。

韩章微微点头,抚须轻笑:“对的,官家这边已经有了打算,只等明儿西北事毕,就可返京与我等团圆。”

韩章的话终于引得几人惊呼出声。

“真的?”

韩老太太立马起身来到近前,抓住韩章的袖袍问道。

“嗐,我骗你作甚,只不过这话不要乱传,现在还没有明确旨意呢!”

韩章无奈看着自家老伴,然后提醒了众人一句。

韩老太太几人连忙点头应承,算是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打扰韩章休息,纷纷回屋。

而老爷子似乎觉得今日这酒喝的还不过瘾,吩咐一句贴身侍从取来韩明私藏的好酒,就在书房一边赏月一边饮着小酒。

夜深时分,韩老太太带着几碟小菜来到书房,看着不住傻乐的韩章韩老爷子,轻笑一下:“今日开心了吧?”

听到声音,老爷子也不恼,摆摆手招呼一下老太太,二人就坐在书房的躺椅上,一齐欣赏着皎洁明月。

“我这多年的心病啊......”

韩章有些苦涩的用干枯的老手点点自己的心口。

“嗯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太太伸手握住对面有些发颤的老爷子的手笑道。

“明儿是个好孩子啊,他这些年都惦念着这个事儿,一刻都不曾忘。”

“外人只道他是为了在好水川重新洗刷朝廷的耻辱,可他们何曾知晓,这洗刷的还有我韩章多年的心病啊!”

“任福、刘进、任怀亮、桑怿、刘肃、武英、王珪、赵津、耿傅这些将领...还有那战死的一万零三百多的士卒......”

“他们都是因我韩章而死的啊......”

韩章的眼眶微红,手中死死捏着酒碗,语气变得有些急促。

“是西夏人阴险狡诈,老头子你...你不应该如此自责......”

韩老太太有些担忧韩章的身体,连忙劝慰道。

“我啊,少年得志,弱冠之年考中进士,名列第二;中年主政一方,骨子执拗,不善听人劝诫。”

“当日我若是听从希文的话,不如此强硬,不强行下令出兵,这些人就不会死在好水川.....”

韩老爷子有些感慨良多,后悔不已。

“你可知任福麾下小校刘进拼死突围出来报信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当时任福已身负重伤,他劝任福突围,任福大怒,不住喊道: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耳!遂手自扼咽喉自杀,来以表明志......”

韩章双目通红,一字一句复述当初好水川之战的每一个细节,这么些年,他一刻未曾忘记。

“刘进传完这些话,就在我的眼前,面北拔刀自尽,追随那些老兄弟一起走了......”

这些事儿,这么多年他从未与任何人讲过,就是枕边这个陪伴自己半辈子的老太婆,他也没说过。

因为老爷子很害怕,很害怕自己的痛苦伤到了身边的人。

“还有怀亮,记得吗?任福的儿子,他当年才二十出头,和明儿一个年纪,但是比明儿个子矮一些,身子单薄一些。”

听着韩章话音一转,说起了另一个人,老太太目光也陷入了回忆。

“我主政泾源路那时候,怀亮第一次来咱们家,他很内向腼腆,比他那个老子爹要知礼得多。”

“他和咱家小七玩的最好,后来偷摸幽会小七还被你抓包的那个孩子,呵呵......”

韩章的双目已经被泪水蓄满,看不清远天之上清亮的明月。

“他才二十出头啊,为了保护身受重伤的父亲,死战到最后一刻。”

“万箭穿心啊!万箭穿心啊——!他爹亲眼看着自己儿子死在眼前啊!”

韩章的语气变得低沉嘶吼起来,如同一个受伤的野兽一般突然戛然而止。

听到这,韩老太太发现自家老头子竟然止住话头,呆呆的望着窗外,有些神色不对。

“老头子,老头子!你不要吓唬我啊!”

韩老太太死死攥住没了动静的韩章的手,焦急喊道。

“呵呵哈哈哈哈哈——!”

“我韩章是罪人啊——!是我害了他们啊!”

韩章仰躺在椅子上,丝毫不顾及形象的一边落泪一边灌酒。

“没事的没事的,现在都过去了。”

韩老太太呼出一口气,不断给韩章打气。

“对对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咳咳咳...”

听到老伴的话,韩章有喜笑颜开的谈论自家孙子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我们终于打赢这帮异族了,我们终于报了当年一箭之仇。”

“我们...我们...我们这帮人终于洗刷了当年的屈辱。”

韩章哽咽的一字一句抖着胡子说道。

“子乔兄(夏竦),希文兄(范仲淹),还有汉臣(狄青),我们这帮老兄弟在天之灵也该瞑目欣慰了。”

“哈哈哈哈——!”

韩章一会哭一会笑,酒水洒满了衣襟之上,也浑不在意,就在那里不断往嘴里送酒。

而一旁的韩老太太崔氏,也不再说话,一边默默流泪,一边轻轻的给这个积压十数年心病的老伴擦拭着。

二位老人家就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开始天南地北的讲述年轻时的一幕幕。

说到好笑事情的时候,都不由得笑出了不同之前的泪花。

这是怀恋,浓郁的怀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