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拓跋月目光如炬,望向神情傲慢的县令。
“民妇不懂,县令所说的‘此一时彼一时’是何意。”
县令眉头紧锁,满脸写着不耐烦,但他极力压制情绪。
“夫人,你初来乍到,怎知这世事艰难?粮食收成、商贾囤货、天灾人祸,哪一样不是影响物价的因素?你若真想了解,便去那田间地头,看百姓如何辛勤劳作,再来说这物价之事吧!”
拓跋月嗤笑一声:“我大魏一朝,于平城设太仓,又于地方设州、军镇、郡仓廪。
“这些仓廪所储备的粮食,本是用来平抑物价,保民安生的。这些储备粮,不仅来自田租的征收,更可通过‘和籴’之法,从民间收购余粮,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如今这仓廪之中,粮食是否充足?又是否起到了平抑物价之用?”
县令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诧色,心中暗自揣度。
到底没忍住,直言相询:“这位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对我大魏仓储之事如此了解?”
拓跋月笑道:“民妇不过是一普通夫人,家中略有些财资而已。”
县令沉吟:“夫人不必隐瞒,非富则贵。但本官先前所言,句句属实。粮食收成、商贾囤货、天灾人祸,无一不影响物价。”
拓跋月睇向鲁七,面有质询之意。
鲁七摇摇头,对此并无印象。
小肆的掌柜却冷笑一声,道:“说不出来吧,你们这些外乡人。”
“听你这意思,你似乎都知晓?”承影见不得掌柜这嘴脸,乜斜着眼看他。
掌柜见县令没有喝止他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往下说:“当然知道!秀荣这地方,这两年确实没有天灾人祸,但小人、小人确曾听闻一些不寻常的事儿。据说,秀荣城中来了位神秘富商,出手极为阔绰,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咱这地界儿的酒香,竟高价收酒,不问出处,越多越好。”
说着,掌柜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怒非怒。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往下说:“您也知道,百姓平日里辛苦劳作,也就指着那点收成过日子。这富商一开价,百姓都动起了心思,开始偷摸着酿酒,谷粮啊,米啊,全都进了酒窖。”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市面上的谷粮日渐稀少,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闻言,县令拊掌道:“你说得很好,确有此事。私自酿酒,的确有违律法。然而,百姓们为蝇头小利所诱,纷纷铤而走险,私下酿酒。我这小小的县衙,又如何能一一捉拿?万一激起民愤,引发骚乱,那又该如何收场呢?”
拓跋月微微颔首,道:“县令有此顾虑,我能理解。但若对此视而不见,市面上的粮食只怕会日渐紧缺。万一有个天灾人祸,粮食短缺,你又如何处置?”
县令轻叹一声,透出几许无奈:“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又怎会不心知肚明?只是目前局势尚未危急至此,倘若我贸然地向州郡呈报,请求开仓放粮,恐怕会无端得罪上峰。”
“你本性倒也不坏——若你所言属实,”拓跋月眼神冷冽,直视着县令的双眸,“但你实在愚昧无知,竟将百姓的疾苦视作无物。”
“本官……”
县令眉头拧成,心中惊疑不定。
这位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他面前放肆,直言不讳地指摘他的过失?
他强行压下心头怒火,生怕这位夫人有不可小觑的来头。
于是,他百般隐忍,不敢轻易表露心中不满。
然而,拓跋月并未善罢甘休,继续向县令发难:“民妇尚有一事不明,斗胆请问县令大人。那位不惜掷下重金,只求佳酿的富商,眼下究竟身在何处?”
提及这位富商,县令眉头紧锁。
心中一拱一拱的,似有千般怒火难以浇灭。
“此人实在无耻。他虽扬言要收购美酒,但百姓们辛苦酿造一番,他却只肯收购不足一成。更令人气愤的是,他竟然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竟有此事?”拓跋月秀眉蹙起。
此事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县令斩钉截铁。
少顷,拓跋月重重叹气:“米成酒易,酒复米难,黎民苍生,何其无辜。”
听得此言,县令心中一动,更不敢小觑眼前这夫人。
“事已至此,不知夫人可有良策?”他试探着问。
“良策?你身为一县长官,却来问我如何收拾烂摊子?”拓跋月难掩怒色,大声斥责,“早先,你为何不严令禁止百姓盲目酿酒?待到那等奸商作恶潜逃,你又为何不竭力追捕?”
她冷笑一声:“你脑子是被门夹过么?”
“你——”
县令虽极力克制,然在拓跋月一连串指责之下,胸中怒火终是压制不住。
猛然间,他怒喝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这本县的地界上撒野!来人啊——”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一名小吏急匆匆地闯入。
他神色慌张,显然并非因县令的传唤而来。
“县令——”
那小吏见堂上人多,便将县令拉到一旁,附在其耳边低语。
县令闻言,脸色骤变,心中震惊难以言表。
他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音,与小吏低声交谈。
两人的声音虽轻如蚊蚋,却逃不过湛卢锋锐的眼。
她紧盯着他们翕动的嘴唇,将之一一释读,又低声转述于拓跋月。
这厢,县令与小吏说定,回头见拓跋月气定神闲,心头的怒火也消散于无形。
此刻,秀荣出了大事,他哪有余力分心他顾。
“罢了,本官一向宽怀大度,此番便不与尔等计较了。事情既已说明,夫人,烦请向这位掌柜结算账目吧。”
拓跋月微微颔首,承影随即上前,去向掌柜会账。
那掌柜也颇为机敏,见拓跋月神色间似有未尽之言,便告了礼,匆匆离去。
待掌柜离去,拓跋月转而盯住县令,嘴角扬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1)北魏时期,于地方州、军镇及郡中皆设有仓廪,此等要务分别由州刺史、都大将及郡太守亲自掌管,并将需支出仓廪粮食的情况上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