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衍不死心地询问,“若是有她在乎的人或事物在她身边陪伴,可有醒来的几率?”
老太医摇头,“概率不大,殿下还是莫要把希望寄托在此。”
老太医是慕容景衍早些年买通在北宸皇宫的太医院。
即使是慕容景衍之前要假装伤重,也没有用他。
若不是沈慕兮这次伤重,老太医都想跟慕容景衍请辞告老了。
看到慕容景衍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老太医提醒,“殿下身上的伤势也不轻,切忌太过损耗心神。”
慕容景衍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老太医于心不忍,又叮嘱了几句,“这几天是太子妃的危险期,若是太子妃能熬过去,醒过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太子总要考虑以后。”
“好,本宫知道了。”
慕容景衍颔首,看到发丝尽白的老太医,开口道,“待新君上位,你就不宜留在太医院,及时想好去处才是关键。”
“多谢殿下提点。”
老太医恭敬朝慕容景衍行了礼,悄然离开。
慕容景衍重新落座在床边。
看到她遍体鳞伤,全身绑满了绷带,他心如刀绞。
想起她当日所遭受的一切,他恨不得将苏勇千刀万剐。
那日——
接到苏勇给他递了信,说要有一个了断时,他因为激动,身上伤口绷开,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苏勇如今变得有多么疯狂,他是知道的。
没了苏府,连支持他的回疆人都被回疆探子带了回去,之前的老巢被顾时捣了,现在的新巢被显王掏了。
他辛苦十多年的心血,一下子化为乌有。
不疯才怪。
顾时与他几乎同时赶到了山神庙。
扑鼻而来就是血腥味,触目所及,就是已经接近疯狂的苏勇正在虐打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的沈慕兮。
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自从母后去世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那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比他更生气的是顾时。
看到沈慕兮奄奄一息,顾时怒喝一声,上前硬是扛下了苏勇充满仇恨的一刀。
用断了一臂的代价,换来了苏勇转瞬的分神。
给了他救回沈慕兮的机会。
只可惜,在他跟顾时准备给苏勇最后一击的时候。
傅君靖的人来了,阻止了他与顾时对苏勇的惩罚。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傅君靖的设计。
千算万算,慕容景衍算漏了傅君靖居然会把主意打到沈慕兮身上。
这个代价,他会找傅君靖讨回来。
“是我不好。”
他轻轻握住了沈慕兮的手,声音沙哑,却语气轻柔。
贺玄进屋,停在屏风前。
“殿下,显王殿下来了。”
慕容景衍想也不想,“不见。”
贺玄又道,“显王殿下还带了不似人形的苏勇前来。”
慕容景衍握住沈慕兮的手紧了紧,很快就放下了。
临去前厅之前,他唤来了贺鸿,“让人好生在暗处看顾太子妃,若是有任何差池,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
前厅。
显王傅君靖一脸意气风发地端坐在客位,往日单纯无害的窝囊劲早已消失殆尽,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浑身上下充斥着君临天下的睥睨气势。
在看到慕容景衍的那一刻,他眼眸微亮,笑着上前跟慕容景衍打招呼,仿佛山神庙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景兄,苏勇一事,多亏了景兄我才能这般顺利,如今,前朝余孽已清剿,回疆那边也将他们的叛徒处理了,咱们也算是能好好松一口气。”
“是吗,那多谢显王殿下。”慕容景衍微微颔首,语气冷淡。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给了苏勇掳走你太子妃的机会却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
他话音刚落,慕容景衍已经大步上前拎起了他的衣领。
“本宫说没说过,若是要以身入局,你可以利用本宫,可不能利用本宫身边的人?”
他一双眼眸,是充血的通红。
因为伤重未愈,他的脸色却是惨白一片。
看上去格外骇人。
傅君靖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连嘴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今日前来,我不是为了跟你谈论你的女人伤得多重,而是履行之前给你的承诺。”
“承诺?”慕容景衍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揪着傅君靖的衣领,没有再说话。
傅君靖嘴角的笑容已然完全消失。
连眉头也微微皱起。
“阿景,你是南渊未来的国君,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个你了吗?”
在他的认知里,以前的慕容景衍,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
哪怕让他做戏子,与那些男人虚与委蛇,也是信手拈来。
如今不过只是伤了一个女人...
觉得慕容景衍的做法太过不可思议,傅君靖无意间把对沈慕兮的轻视也说了出来。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扎扎实实挨了慕容景衍一个拳头。
“你疯了?”
难以置信地看向慕容景衍。
慕容景衍喘着粗气,“赶紧说完你的话,滚!”
傅君靖收起怒容,不再像最初看到慕容景衍那样面带笑容。
“既然合作已经结束,那么,就依南渊太子所言,北宸与南渊五十年互不进犯,苏勇,归你,顾时,我留他一命。”
说完,他也不再看慕容景衍,转身大步离开。
慕容景衍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软软跌坐在太师椅上。
半盏茶后。
贺玄回来了。
“殿下,显王已经走远了,还留下了不似人形的苏勇,以及带走了几个人。”
显然,带走的是他在这里安排的人。
慕容景衍神色蔫蔫,“走了就走了,难道还要本宫敲锣打鼓欢送他吗。”
贺玄对于慕容景衍跟傅君靖的关系很是费解。
很多时候,即使两人只是在谈论的话题都涉及各自立场的利益,也不曾像现在这么剑拔弩张。
偏偏...
难道,沈姑娘在殿下心中,当真这么重要?
他不敢问。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将苏勇丢去后山?”
慕容景衍的话让贺玄骤然回神。
他不敢多言,沉默着退下安排。
一直到傍晚时分。
慕容景衍才浑身是血地从后山回来。
才刚沐浴完毕。
又听到了贺鸿来报。
“荣郡王说,他说他在前厅等您,直到您见他为止。”
“你让他滚,别脏了本宫跟本宫太子妃的眼。”
顾时被断手不过才过去几天,不好好休养跑着到这里来,无非就是想要卖惨并且跟沈慕兮哭诉一番自己后悔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沈慕兮还在昏迷。
而他所谓的后悔,不过只是因为自己如今落魄,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的借口。
可是。
错了就是错了。
顾时那是自找的。
不管沈慕兮原不原谅顾时,他都不会干涉沈慕兮的想法。
眼下...
他没资格替沈慕兮原谅。
也没资格让顾时空等。
这是他们二人的过往。
他并不参与,也不干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暮夏已过。
快要入秋了。
按照慕容景衍最初的打算。
早应该在跟傅君靖达成和平共识的时候就离开了。
可沈慕兮一直没有清醒,傅君靖也没有赶人的意思。
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住下。
他已经做好了沈慕兮一直醒不过来的准备。
期间,他让贺鸿给南渊那边递了信。
这天。
傅君靖再次上门找慕容景衍,想要跟慕容景衍修复二人之间的关系,再次被慕容景衍拒绝了。
贺玄不明所以,“殿下,以前显王到底也是我们的人,怎么到现在咱们反而跟他生分了?”
慕容景衍目光冷淡,“以前与他有交情,是因为我们有共同利益,如今没有共同利益,自然没有必要有过多的交流。”
从沈慕兮伤重一事,让他彻底看清了傅君靖的为人。
曾经他以为他与傅君靖是同一类人。
可是随着两人逐渐深交,他慢慢发现了他与傅君靖的不一样。
傅君靖没有心,所以,妻儿朋友,皆可算计。
就江山治理而言,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帝王人选。
可是,他不能。
他有自己的底线。
如今两人还能维持交情,不过只是因为,他们的出发点与利益暂时一致。
若他日遇到冲突,傅君靖定然会第一时间,笑眯眯地给他捅一刀。
似是不愿意再多说其他。
慕容景衍喝了药,就打发了贺玄去将之前的暗桩打乱重新安排。
贺玄离开没多久。
夏蝉面带喜色地找到慕容景衍,“殿下,沈姑娘有反应了。”
...
沈慕兮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非常可怕的噩梦。
梦中,苏勇一直在对她进行毫无休止的虐打,狰狞的表情不断交错,她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沈慕兮还是沈曦。
“你害死了我的妻女,我要让慕容景衍跟顾时后悔一辈子。”
“你别以为,你的女儿在丹阳,我就动不得她,看看这是什么?”
苏勇狞笑着逼她睁开眼睛看清眼前。
那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啊——”
沈慕兮惨叫一声,抬手就要打身前的人。
她挥手的力度极大,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沈慕兮,是我。”
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声音传来。
沈慕兮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人脸色惨白,脸颊瘦削。
看上去,像是瘦了两大圈,可是潋滟的眼眸,在看向她时,却亮得惊人。
“慕容...”
才刚说出两个字,她就被自己粗哑的声音吓到了。
喉咙干得发疼,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水...”
慕容景衍连忙把一直温着的暖水递到沈慕兮嘴边。
暖水入喉,沈慕兮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细细打量周围。
“这是...”
“还是在行宫别苑。”
慕容景衍耐着性子解释。
在昏迷前,她受了极大的刺激,他现在说话都不敢提高音调,生怕会吓到她。
沈慕兮一开始脑子还是昏昏沉沉。
等慕容景衍提醒了她,这是行宫别苑,她才想起来,自己在昏迷前经历了什么。
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苏勇...”
慕容景衍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没事了,苏勇已经死了。”
她还是不放心,“那人诡计多端...”
“不会再有苗疆圣女帮他了,事实上,回疆圣女以及曾经与他合作的,都是主战一派,可回疆新可汗并不喜欢战争,所以在得了傅君靖的信以后,就将主战的叛徒带回去自行处置。”
紧接着,慕容景衍又将沈慕兮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荣郡王在禁足期间私自领兵离府,圣上大怒,褫夺了顾时的荣郡王爵位。
裴望不知道怎么的,在追查一个凶杀案的时候,凶手直至后宫,圣上大怒,将他贬谪去了江南地区。
慕容景衍还想再说下去。
刚提及顾时的名字,沈慕兮已经满脸疲惫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累了。”
“是我疏忽,”慕容景衍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你大病初愈,确实会累,先好好休息,其他不用多想。”
也许是慕容景衍在她身边,让她无比安心。
这一次,沈慕兮只觉得格外踏实。
脑袋才刚枕上软枕,眼皮就不自觉地阖起,紧接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顾时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终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心头大石落地。
...
自从沈慕兮醒过来以后,整个行宫别苑都是喜气洋洋。
经历了一些日子的细致休养。
她已经能安然下地。
自从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慕容景衍提过一嘴顾时被沈慕兮打断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提及过顾时半句。
沈慕兮难免会好奇。
毕竟,慕容景衍不会无缘无故提及什么人。
喝过慕容景衍递过来的汤药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顾时如今何在?”
慕容景衍垂眸,“他现在还在卧床。”
卧床?
沈慕兮眉心微蹙,“他生病了吗?”
按道理,她的毒,暂时还不会让顾时卧床才对。
难道,有什么变数?
“不。”
慕容景衍摇头。
将他之前对她说过的情况,又补充了一次。
自从苏勇死后。
顾时已经没了最后的用处。
裴望将顾时当初冒领旁人功劳的证据递交上去。
当今圣上震怒,当场被气得魂归西天。
显王登基成为新帝。
也许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仁义。
所以并没处死顾时。
而是将之前没有收回的荣郡王府收回,罢免了他的官位。
如今,他在京郊外的一处破房子居住。
王英带着顾筱筱的消息回来时,荣郡王府已经树倒猢狲散。
他倒是个忠心的,知道顾时落魄还留在顾时身边,怎么骂都骂不走。
“好,我知道了。”
沈慕兮仰首喝完最后一碗药,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她昏迷了这么久,是时候去打落水狗了。
...
破落的土屋外。
一个独臂的佝偻身形正在费力地打水。
顾时好不容易提了半桶水上来,眼看到了井口,没想到手上一松,几乎又掉下去了。
一直纤细白皙的手紧紧握住了手柄。
“谢谢,谢...”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到嘴边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转身就要走。
“顾时。”
沈慕兮轻轻唤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