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昕说她看见了一棵树。
那棵树生长在一片迷雾之中，没有土壤，也没有根系。但是，它长得粗壮茂盛，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木昕走了很远，都找不到它的边界。
在那上面挂满了木牌，牌子的尾端坠着长长的红布条。木昕把手举得很高，她在看上面的字。
正面是一个人的名字，她忘记叫什么了，背面写着的是寿命。
“那棵树没有一片叶子，只有这些数不清的木牌，悬挂在上面。风一吹，木牌敲打着彼此，哒哒作响。”
木昕艰难回忆着这一幕。她说，她看了很多个木牌。然后，在最后一片，看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名字本来就刻在那块牌子上，还是说……我的灵魂已经深入了那个梦境，梦境要把我永远留在那里。”
木昕的眼神很茫然，也有深深的恐惧。
她不想留在那边，她在人世还有方先生，有石掌柜，和兄长。
她有她的牵挂，所以，她不能随随便便死在那里。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自救。
在即将陷入困境之时，木昕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号角声。那号角声仿佛指引她回家的明灯，渐渐带她走出了这棵树的树荫。
说到这里，木昕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方先生将我的魂魄唤回，恐怕我真的要长留于此了。”
方渡并不居功。他说，是木昕自己求生的意念足够强烈。不然，他救不回想死的人。
石万让他们两个别互相谦让了，能回来就是好事。外面门口还蹲着一个呢。
他走过去，打开门，眼圈红红的木祈从门板后现身，小心翼翼地问：“木昕，你好点了么？”
木昕看他这副可怜模样，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我没事了，哥哥。”
难得听她叫一声哥哥，反而把木祈说激动了。他顿时汪汪大哭，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自己没照顾好木昕，一会儿又说他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了。
石万一听，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鬼混这两个字是这么用的么？你那顶多算得上爱溜达。这回知道你妹妹和方先生被你留在那荒山上有多凄惨了？男子汉就要担起责任来！看看你方先生，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跟着你操心。”
突然被提及年龄的方渡横了石掌柜一眼，石掌柜俩眼一闭装作自己啥都没看见。
木祈倒是走过来，手臂撑在床沿，一本正经地对木昕发誓：“木昕，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他话音一落，不知何时凑过来的石掌柜，又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就会说些空话大话！你能保证七天只下山一次，我都算你有长进！”
木祈委委屈屈地抱住脑袋，说石掌柜欺负人。石万听得又要给他一下，但最终是忍住了。
方渡在旁边，不管他们怎么闹腾，始终没插嘴。眼睛弯起来的木昕将目光从哥哥和石掌柜这俩活宝身上移开，转头，恰好迎上方渡略带思虑的眼神。
“先生，怎么了？”
方渡轻轻摇头，不着急现在说。
“你很久没吃东西了，我去叫伙房烧几个菜。”
等四人饱餐一顿，石万不想木祈打扰妹妹休息，一手扣住他的后颈，把人押送出去。
“走走，这没你发挥的空间！出去玩。”
“我不！我不！我答应木昕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的！”
“那也不急于这一天。看你脏得，像个泥猴子。”
“啊啊！石掌柜又欺负人！！”
一大一小吵吵嚷嚷地离开了。屋内，方渡问木昕可有什么地方不适，得到对方轻轻摇头。
气氛安谧。有伙计送来热茶。方渡给木昕倒了一杯，随即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眼神专注地望向她。
“木昕，你身上的这种离魂之症，有多长时间了？”
方渡不相信这是她第一次离魂，看小孩的淡定反应，明显是早就习惯了。
木昕托着茶杯的底正在喝水。听到方渡这么问，她喝茶的动作停顿，默默垂下眼睛。
“至少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
方渡以为最多一个月，没想到，木昕竟然默默地忍受了这么长时间。
“之前都是很短的。可能我在浇花，或者喂鱼的时候，短暂地失去了片刻意识。这还是我第一次……离魂如此长的时间。”
木昕越说声音越小，时不时打量方渡的神情，像是在怕他生气。
“先生对不起。”
方渡轻轻叹息。
“怎么能让你来道歉呢？是我不好，没有察觉此事，反而险些害了你。”
见方渡没生气，木昕才又鼓起勇气说：“我没事的，先生。下次我靠自己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方渡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起身，拍拍她的头顶，让她喝完茶后就躺下休息。
他一个人离开屋子，去找石万。
先生和石掌柜商量了什么事，木昕不知道。她太困倦了，把茶杯放回桌子，躺进被窝里面，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到再次睁眼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晨光熹微。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一整夜。
这一觉睡得长，木昕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感觉到身体轻盈不少，应该是缓过来了。
她下床穿靴，洗漱更衣之后，推开门。
出乎意料的是，方渡和石万竟然在庭院里等她。
“方先生，石掌柜。”
木昕讷讷地跟他们打了招呼，不知道这两人怎么露出严阵以待的神色。
方渡率先缓和了脸色，招招手，让木昕到他们身边来。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方渡说，木昕之所以反复离魂，是因为她天生具有阴阳眼。在她的世界，阴阳的分界并没有那么明显，所以，凡人进不去的黄泉界，对她而言，可能是墙角拐个弯就进去的存在。
一两次还好，但长此以往，她和黄泉的勾连越来越深，也就愈难回到现世。
这一次，方渡的通幽术，也是勉强把她带回。如果下一次不起作用，方渡还可以拜托傅云擎帮忙。但下下次，就不好说了。
木昕明白方渡的意思，所以，不等他开口，她先毅然做出决定。
“那就摘掉我的阴阳眼吧，先生。”
方渡顿了顿，又认真地反问她。
“你的体质特殊。封印阴阳眼后，你此生就无法修炼了，会变成普通人。木昕，你可甘愿？”
“甘愿。”
木昕说，这双眼睛，或许是上天赏赐给她的才能。但是木昕并不想要。
在人世的牵挂已经足够她去烦恼，那黄泉的事，还是等她百年之后再去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