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落声是来叫方渡回去吃饭的。
“我在宅子里找了好几圈,也没能发现居士的踪迹,就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
曾落声看到方渡的那一刻,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知道,这片竹林“吃”过几个人。
之前有一个照顾黑豆的仆人,有一次喝醉了酒,误打误撞来到竹林这里。他原本只是想坐在竹林边上歇歇,不知怎么睡了过去。那时候竹林旁边住着个专门照顾竹子的老人,还喊了他几声,让他回去睡。但一个时辰后,当那位老人再出去看时,仆人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一滩新鲜的血迹。
这件怪事被南乡阁压了下去。当时阁中早就出了各种各样的怪事。阁主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就不许任何人议论。
但没多久,那个守林的老人,也离奇死亡了。和仆人一样,只剩下一滩血。
从那以后,这片竹林就成了禁忌之地。
曾落声哪里都寻不到方渡,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个地方。她一路上提心吊胆,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自己走过来只剩一滩血。
万幸,方先生的本事还是大,这片竹林没能吃得下他。
方渡看得出她有心事,是关于这片竹林的。但随意想想,就能猜到不是好事。
他不想勾起她糟糕的回忆,就把话题转到了黑豆身上。
“黑豆怎么样?”
提起黑豆,曾落声的眉头总算舒展些许。
“多亏了居士开的方子,刚刚睡了两个时辰。黑豆自幼身体不好,睡得又轻。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睡得这么熟。”
“虽然他的主要症结不在此处,但能让他过得舒服点,也是好的。”
方才竹林的那一遭,也不算全无收获。方渡说,黑豆现在的魂魄有残缺,他和过去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年情况相似,都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被做成了阴生子。
曾落声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痛苦的事,竟然还有别人经历?”
她的神情进而愤愤。
“世上坏人真多!”
方渡回忆起年少时的木照,还有最后晚年的他。
其实木照这辈子过得还算圆满。
但这是在有人甘愿为其背负阴咒的前提。
曾落声突然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先生,这位少年,他最后……”
“他很好,”方渡知道她要问什么,“安享晚年,没有病痛地离开了。”
“这样啊……”
曾落声的神情明显轻松下来。
方渡告诉他,这个少年是成功案例。只要顺利转移阴咒,黑豆也能和他一样。
“但是,”方渡在这时看向满眼希冀的曾落声,“你会很危险。”
方渡不是在故意吓唬她。他当初愿意替木照背下阴咒,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曾落声,哪怕她是强命,也不过是肉眼凡胎。
方渡反复把后果告诉她,也是想让她慎重考虑。
曾落声说她不后悔。
“可能我这样说比较奇怪……但是居士,我不是单纯因为黑豆是我的孩儿,才这样为他牺牲。”
她的眼睛十分清澈,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冲动而发。
“其实我对人世早就厌倦了,你看,我这前半辈子历尽辛酸。我实在失望,唯愿在自己离开之前,能做一桩好事。”
这才是曾落声的真实想法。
方渡沉默了许久,曾落声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居士,这算是我唯一的心愿了。还请居士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方渡才缓缓点头。
曾落声的眼角弯起来。
“还以为居士会劝我考虑黑豆的将来。说实话,我有点害怕居士会这样说。”
方渡摇头。
曾落声不是自愿嫁到南乡阁的,她对于黑豆这个孩子,必然抱着复杂的感情。
不管怎样决定,方渡都尊重她。
“等到事情结束,我打算把黑豆留在娘家,那里会有人照顾他。”
交谈结束,两人也到了地方。黑豆早就乖巧地等在这里,虽然他肚子很饿,但也没有偷吃。
“娘,居士!”
看到两人走进来,黑豆乖乖打了招呼。
曾落声摸摸他的头,夸他很乖。三人在桌边各自落座,桌上都是曾落声炒的素菜。
因为南乡阁的没落,南家早就没什么钱了。曾落声刺绣的手艺厉害,经常拿着裁好的衣服,送到镇子上的店铺卖。
这点活计勉强够他们两个糊口。方渡见他们实在困窘,悄悄留下了钱财。
等到夜里,方渡说,他要尝试移咒。
“根据过去的经验,移咒不一定能一次成功。你和黑豆都需要辛苦点,坚持下来就好了。”
他们此时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过去这里是南乡阁弟子的练武室,正好方便方渡在此处布置阵法。
“过程可能会感到灼烧和疼痛。如果承受不住,就要及时告知我。我们随时叫停。”
方渡回忆起上次给木照转移阴咒。他自己就不说了,木照的身体也很强健。虽然折腾了四五回,但最终还是完成了。甚至木照全程都没醒。
黑豆有点害怕,抬头看着曾落声。曾落声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安慰他。
“没事,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方渡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们两个都做好准备。
地面上一共画出了三个圆圈,三人各自盘腿坐在其中。黑豆紧张兮兮,坐得端正。他刚坐好,圆圈突然闪了一下蓝光,把他吓了一跳,连忙闭起眼睛。
曾落声则是一直在注视着黑豆,眼神里暗藏着担忧。等黑豆坐好,她也转过头,把眼睛闭上。
方渡坐在剩下的那个圆圈中。他徒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最后一笔落下,那符咒活了过来,分散成两道金光,分别注入另外两人的体内。
黑豆体弱,遭了那一击后,立刻昏死过去。曾落声尚且能忍受,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黑豆所在的那个方向,突然升腾起了一团黑色的雾。这团雾在变换形状,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又忽而摊开,不停蔓延。直到变成一片深渊。
此时的曾落声坐在断崖之上,岌岌可危。
她的后背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