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
黄斌斌的手指指向一张鲜亮的红漆涂成的木桌。
颜色鲜艳的木桌,制作的却极为粗劣,没被打磨干净的桌腿,看着扎手的木刺,桌面斜斜的倾向一边。
桌面上摆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是那个女人。
崔柯看着照片里的女人,明亮的双眼微弯,嘴唇轻抿着似是有些羞涩,肩膀两旁是长长的粗麻花辫。
这是女人很早时候照下的相片吧。照片里的她看起来,是那么天真无邪,透露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崔柯他们现在在一间卧室里,窗户外的高度显示这间房子位于二楼。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妈妈,我读的对吗?”
房间外传来了声音。
崔柯走出房间,见到的是小小一个,坐在板凳上读书的男孩。
他背对着崔他们,面向大门方向。。
“小全,你做的很好。”小男孩回答。
崔柯感到了一种怪异。小男孩廖友全的自问自答,像是在扮演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妈妈。
黄斌斌放轻声音询问,“崔柯,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了?”
崔柯扭头看向黄斌斌,就连黄斌斌也感觉到了吗?
廖友全继续大声念书,时不时会停下来问妈妈,我读的好吗?直到,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廖友全抱着书本从板凳上爬下,他像是轻快的一阵风,从客厅奔回了房间,钻入了床底,身体颤抖着,手中紧紧抱着书本。
他把书本按在怀里,仿佛书本是他身体失而复得的一部分。
崔柯看见了门被推开的那个瞬间中,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毛絮,在温暖的阳光下欢快地起舞。
她的耳边传来被骤然放大的一连串声响。街上行人的交谈,楼上或楼下小孩的高声嬉笑,女人的厉声叫骂,还有越发急促的惊慌的喘息声。
那是谁的喘息声。就好像是崔柯从自己体内爆发的惊恐带来的一阵快过一阵的喘息声。
老头,还没这么老的廖应崇。
眼睛平淡地像一潭死水,眼珠子略微地转了转,就将整个客厅尽收眼底。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男孩躲藏的床底,脚步不紧不慢,带着点逗趣的轻快。
崔柯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过快了,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角余光,瞥见了同时做出相同动作的吕三和黄斌斌。
紧张、痛苦、惶恐的情绪伴随着激烈的心脏跳动,崔柯无法去思考为什么他们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只感到自己即将陷入被水溺毙的惊慌中。
男人的脚步停在了床边,军绿色的鞋沾着点泥土、灰尘显得有些灰扑扑。脚尖规律地敲击着地面。
崔柯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她的心跳得太快、太急,跳得她发痛了。她屈身蹲下,左手环抱双膝,似乎这样能好些。这个行为为她带来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狗崽子,出来吧。”廖应崇的话平静无波,底下却涌动着某种未知的情绪。
床底下的男孩,手指抠向了书本。书本的封面,被他的指甲划出了深深的白斑。封面上那个微笑的男孩,失去了他的笑容。
“廖友全。”简短的命令,只需名字即拥有强大的威力。
但今天失效了,小男孩不想出去,莫名固执地抗拒命令。
他的妈妈正在他耳边温柔地低语诉说,她给他准备了多少好吃的,还有多少好玩的自制小玩具……
短促的寂静。接着,是一声细微的、蕴藏风暴的“好”。
男孩的美梦被打碎了。
一张巨大的手掌抓紧了他的脚踝。他像一条死鱼、一只死鸡、一头死羊……无论是什么,它都是死的,没有生命存在的。
冰冷的地面擦痛了他的脸颊,转瞬是火辣辣的灼烧感。晕头转向,天与地互换了位置。
廖应崇抓住了小男孩的脚踝,倒吊在半空。他眯着眼在欣赏,小男孩充血发红的脸,抖动的嘴唇,嘴角流出的口水滴落到地面。
“你真是个废物,这样都能被吓尿了?跟你妈一个德性,你妈那个女人,实在是没用……”
男人骂骂咧咧地将男孩丢在了地面,丢进了那滩由男孩自己制造的尿液中。话语中的字词像恶毒的黏液包裹住了男孩,男孩像个毫无生命的雕塑,任由自己的衣服裤子吸收尿液。
“……你今天坐在尿里,这事都得怪你妈。要不是她闹自杀,真把自己杀了,我回来还有口热饭吃。吃饱了的人,脾气不会太坏,也轮不到你遭罪……”
廖应崇见到男孩脸上的泪水,眼睛射出了精光,脸庞上挂起古怪地笑容。他一把拉起孩子,扯到那张黑白相片前:“你看看你这个死妈,就是她害得我们父子俩……”
“不。”微弱的否定声,“不……不,不是妈妈。”
小男孩被大力推倒,男人暴怒的拳脚像窗外忽然而至的急雨,密集地落下。
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各种虐打和折磨。
崔柯的神经备受摧残。她感到自己日渐疯狂、脆弱……
时间本身成为了痛苦的根源。
任意的触碰与交谈,都会引起痛楚。崔柯、吕三、黄斌斌他们不再想去思考任何的事情,思考本身就会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他们各自缩在这间房子的某个角落里,听着、看着廖友全模仿女人的说话声、刻意的朗读声、无助的哭泣声、惊恐的哀嚎声……
崔柯的意识在消散,她成了廖友全,或者廖友全是她。
记忆之河,你过去的记忆塑造了现在的你。
廖友全再次被男人打倒在地。崔柯躲在角落里,她也在被殴打,她也是家暴的受害者。
瑟缩抖动的身体,内扣的双肩,相互交叉颤抖的手指。她涣散的精神,在默数还有多久男人会结束。
“121,123,122,113……”
窗外的天空,像清透的蓝宝石,飘来一朵浮云,被风揉捏成了人脸。
这张人脸像谁呢?
好像阿奶啊。
一段记忆如雪白、锋利的刀刃划伤了崔柯无神的眼眸。
“阿奶,平嫂说她遇到的坏事都是命不好。你帮她算命,算出了什么吗?”
“崔柯,平嫂找我算命,不是为了认命。你不要相信‘人各有命’要相信你的力量能击碎一切,包括‘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