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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姨拿起电话坐下,看了眼楚祎,飞速移开视线,良久后才道:“你瘦了。”

“嗯。”楚祎举着话筒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眼眶里瞬间堆满泪水,积累成一团,倔犟地不肯掉下来。

楚祎瘦了一圈,人也憔悴许多,手腕伶仃到看不出曾是锻炼健身的身材,眼下一片乌黑,唇角还有未长好的伤口,结痂的伤疤混合着褐色血迹。

手上缠着新新旧旧的绷带,还有一个血迹未干的创可贴。

楚祎从一进来就捂着肚子,宁姨看不出他是哪里疼,心里却是堵得难受。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宁姨并没有因此原谅楚祎。

她检讨自己是否是一位合格母亲的同时,也在思考,她和楚行风的这段婚姻是否正确。

她对楚祎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一个大二的孩子,做出诱导强奸女同学的错事。

苏蒅那个孩子她也见了,长得乖巧明艳,眼底一股伶俐劲儿,和年轻时候的她有点像。

如果不是楚祎,或许那个孩子不会怀孕,也不会被迫流产。

宁姨对楚祎的感情太过复杂,她恨自己,也恨楚祎,有时候陷入沉思,恨不得和楚祎一起跳楼一了百了。

可清醒时唐柔又陪在她身边,棠茵每天除了上课就是陪她散心游玩,她不想爱她的人失望,所以在无数个奔溃痛苦的深夜,一次次忍下自杀的冲动。

丈夫三年有期徒刑,儿子五年有期徒刑。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宁如愿活了四十多年,孩子供读到大学,家里井井有条二十余年,她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

楚祎精神涣散,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时间就到了,宁如愿终是落了泪,哽咽着和他说再见,楚祎晃荡着衣袖起身,朝宁如愿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在监管人员的带领下重新回到工作场地。

楚祎对着机器熟练地抬手、落手。

刚开始还不太懂怎么操作,弄的次数多了,后面熟练一些。

他麻木地装着零件,直到铃声响起,午餐时间到了。

饭后没有休息,换了新的工作继续完成,直到晚饭时间才有了一点空闲。

接下来的时间他喜欢去阅读室读书,曾经他不爱看书,总觉得纸质的书本没什么意思,入狱以后反而有看书的兴致,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也会是他一天当中最快乐最放松的时间。

监狱内有严格的作息时间,他必须在清点人数之前回到寝室。

签完名后,监狱狱长拿着册子离开,狱友一窝蜂的围上来,听楚祎讲校园里的故事。

除了一些狱友接触不到的生活日常,他们也喜欢听一些荤话。

楚祎刚开始有点排斥,但他孤身一人,不是另外几人的对手,只能硬着头皮编造一些谎言,尽量说一些他们爱听的,讲给他们听。

例如学校的女生多么随便,老师长相如何身材如何,以他篮球队长的身份能勾搭到多少女生,享受多少爱慕的目光。

楚祎在被迫讲故事的半个月后,参透了一些真相。

这些人让他讲的内容都是他们对大学的幻想,从他的嘴里讲出来,男人们会幻想主人公是自己,然后对身边的同学做出什么不可描绘的事。

这是他们的解压方式,也是楚祎自我保护的唯一途径。

他在其中,主要起到一个有声读物的作用。

如果不听从安排,狱友会避开监控范围,偷偷凌辱他。

摸一摸抱一抱都是小事,一个宿舍里,多数是背了人命的法外狂徒。更有甚者,会强迫他脱下裤子,做出猥亵的动作。

楚祎对苏蒅和棠茵的恶劣态度,在监狱里的男性身上被无限延伸放大。

在面对身体素质低他们一等的楚祎时,狱友将楚祎看作“女性”一般的角色,辱骂、猥亵、精神摧残。

楚祎经历了三个多月,监管者和检查人员发现不了的霸凌以后彻底明白,原来“女性”是一种处境,并不是一种性别。

在杀人、强奸、抢劫的狱友眼里,他和苏蒅棠茵,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容易接触到,更容易控制拿捏。

没有尊严,没有人权的生活是楚祎的活着的常态,他刚开始也痛苦过,挣扎过。到最后只是习以为常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的讽刺的笑。

讽刺曾经自大高傲目无法律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教室外的银杏树叶黄了就落,落下来铺成一团金黄色的地毯,冬雪覆盖在上面,到了初春便开始融化。

如此反复之中,楚祎争取到了半年减刑,出来时恰好春末夏初,树枝的新芽嫩绿如新,透着一种重新来过的朝气。

宁如愿开车来接他,带了一盒熟透的白豆腐,一块块摆放在方形饭盒里,打开盖时还冒着热气。

楚祎囫囵吃了几口,吃了一半烫到舌头也不停,直到一整盒入味,暖洋洋地深出一口气,这才有了从监狱出来后的实感。

他红了眼尾,忍着酸楚没有哭出声,默默用起了球的袖口擦去眼泪。

已经快到夏天了,他身上还穿着春天的衣服,样式不太新,布料看起来有点旧了。

“吃慢点,别弄撒了。”

宁如愿一身白色连衣裙,方领设计,脖颈上戴了串珍珠。眉眼上翘,眼尾含春,优雅知性地往后视镜看一下眼,看着比四五年前还要年轻,不像是五十岁,更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叮嘱过后继续开车,车子路过楚祎熟悉的小区路口,楚祎细问后才知道,原来家里早就在他入狱后半年搬家了。

搬去了哪里楚祎也不知道,因为宁如愿带他来的是一间相对整洁的出租房,位置在农贸市场附近的家属院里,六楼,没有电梯,从窗户往外看去,能看到院里的银杏树。

楚祎看到宁如愿往外走,诧异道:“妈,您不一起住吗?”是彻底对他失望,所以要丢下他吗?

宁如愿轻轻摇头,“我有自己的家,家里有男朋友,不太方便带你去。”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楚祎将手里的空饭盒放在桌子上,快步走到宁如愿面前,“那我爸呢,他不是一年多前就已经出狱了。”

宁如愿拍了拍楚祎的肩膀,微微摇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尽快找个工作,你爸那边我已经和他离婚了。妈妈尊重你的选择,你想去找他,也是你的自由。”

离婚?!

楚祎完全没有想过,出狱后会面临家庭破裂。

楚行风再浑蛋也拿了家里收入来源的大头,妈妈怎么如此果断,说离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