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有点晚了哦,”繁宁笑眯眯看向窗外的人。
千江月也不恼,翻身进入,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这地方可不好找……”
跟在旁边的江别鹤点了点头。
“但刚刚,出手的似乎不止是我啊?”
千江月意味深长的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完全不在意倒了一桌的茶盏,目光定了定,最后落在了被困在法器里紧闭双眸的洛雪身上。
那股灵力绕过了法器的束缚范围,却也因为主人的身体状况而变得极浅极淡……
“这不是很好么,”繁宁哼笑一声。
孟易恒怔然的看向了自己那个弟子,恍惚间像是穿过了这些藏起来的岁月,直直看见了过去那个热烈诚挚的孩子。
……真的是他错了吗?
孟易恒开始审视自己,那双凝聚着灵力的手缓缓垂下,良久,他才像是想清楚了什么一样,叹了口气,“师尊说的没错,我的确不入我的师弟。”
“天分不如,连做了师尊……也还是一团糟。”
怎么会没有感情呢?这么多年,他亲眼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长大,看着她走上高处,又看着她执意的坠落。
“为了不影响清云宗,我会先卸任宗主之职,”孟易恒长长的看着法器里的人,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崩裂渗出血色,再不挽回,便真的只剩下天人永隔一个结局。
“然后,为那些死去的人诵经祈福。”
他只能做出这样的让步,有些东西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的,尤其是宗门之间并非和平的表象,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清云宗想在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法器里的人有了动静,好似即将消失的再度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瞳依旧被心魔缠绕着,无神又可怖。
但被直直看着的孟易恒却是心头一酸。
“师,师尊……”
繁宁反手就掏出一枝神木送了上去。
莹莹光茫落入那双空无一物的眼里,洛雪先是下意识地感到了舒适,像是一直捧在心间的雪被小心融化了一样,可接下来便是愕然。
“不,不要……”
不要这样来帮助我,我不值得……洛雪想起自己找乌月鸽送来的一些传言,想说话,却被另一股更为温和的灵力堵了回去。
“我的小徒弟向来善良,要是某些人早这么做,也不至于让这么好的人被逼到这种地步。”
千江月手上不停,心里却还憋着气。
他们月离宗的人都护短,之前这位清云宗宗主可没想着少用几种歪办法来坑人……能到这个地步,也都是他在自作自受而已。
但洛雪实在无辜。
千江月叹了口气,似乎在无奈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被没一点眼色的孟易恒给碰到了。
“繁宁小姐……这是我欠你的。”
洛雪从法器中落地,神木的光芒在周边散去,化作一缕缕生机温养着她被心魔摧残的身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心魔虽不是什么正经病症,剥离时却也像是活生生从她身上剜掉了一大块肉一样,连带着她也失了不少灵力修为。
繁宁淡淡道:“嗯,我相信你会回报给我比神木更高的价值的。”
洛雪一愣,很快就苍白的笑了一声,“我当然愿意,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炼器吗?可我,已经不愿意来拿起它了。”
“繁宁,这只神木,我会为她付出代价,”孟易恒颓然开口,这一次,语气友善了许多。
繁宁却是笑了,点了点洛雪,看向孟易恒的眼睛不乏嘲讽:“你还是别说这话了,我要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这神木我还真得掰折了。”
她无理尚且看心情,有理怎么可能让人轻飘飘的就将事情翻页?
“我还有挺记仇的,”繁宁说。
陵游和江别鹤相视一眼,都觉得她这话没毛病。
千江月更是没什么异议了,和繁宁在某方面极度相似的千长老甚至还明目张胆的露出了嘲笑的笑意。
“至于你,”繁宁又将目光转向了脸色苍白的洛雪。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有些恍惚,手里攥着刀子,却半点没有想着劈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既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从最简单的做起好了。”
“炼器也好,修行也好,杀了多少人就去救更多的人,既然心里那块空掉的地方无法填补,那就将空荡之外的部分修的更大。”
“感谢也好,被视作恩人也好……你自己无法向前,就找别人去往前推一把好了。”
这样绚烂又美好的人性,要是轻易就夭折了,就算是繁宁也会觉得有些可惜。
但也仅此而已。
她摆摆手,错开了洛雪仿佛看着救世主一样灼热又豁然开朗的目光。
“结束了吗?”陵游淡淡的挡住了洛雪差点伸出的手。
千江月不动声色得将眼前这一切收入眼底,不知想起了多少年前的事,眼尾渐渐弥漫起温柔的笑意。
繁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意料之外,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她仿佛天生就这样强大,就算是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如永远悬挂在天上的月亮一样,凉薄又实在熠熠生辉。
回去的路上,江别鹤还是问了一句:“你觉得死去的人是可以用活着的人命来推算弥补的吗?”
陵游觉得这个问题江别鹤心里早有答案。
但他没说话,只是同样将目光转向了繁宁。
此时天刚亮,落在她眼里的光更是随着动作忽明忽灭。
繁宁说:“我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江别鹤:“如果我执意要问?”
繁宁看了她一眼,说:“那我的答案当然是否定。”
“但我不是那些死去的人,所以寻仇也好,考虑他们的感受也好……说到底,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还在考虑这些的,本来就是活下来的人而已。”
“我只是再让洛雪活下来而已,她要是死了,我可就彻底亏了。”
陵游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这时候不说自己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了?”
“嗤—”繁宁也跟着笑了一声,勾勾手,眼里带着她特有的轻佻与蛊惑,“这句话,该换着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