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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杀手是个高危职业(32)

梦里,他已经坐上了回江南的马车。

半途遇到了来接他们的师父,嘀嘀咕咕的,吐槽京城的风水不好,气候干燥……

小师弟坐在自己面前,手里捧着一杯草莓酪浆安静地听。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试探,说:“我们回江南,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小师弟抬眸,眼神如初见般乖巧清澈:“好,再也不回来了。”

楚庭风大笑,牵扯到肩胛骨的伤,却感觉不到疼,倒是小师弟神色焦急地凑过来,说对不起,后悔让他去了北地。

那有什么?想他楚庭风天南海北的闯,本就是刀尖夺命的主,用师父的话说,耐折腾。

楚庭风拍拍胸脯,笑容畅快:“说好带你去蓬莱岛的,走着?”

师父顺势掏出手里的画本子抽过来,骂:“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卿卿身体还没好全呢!”

楚庭风“哦”了一声道:“那便过段时间。”

等会儿——

楚庭风笑容收敛了几分,伤势没好全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楚庭风眸光微晃,重新朝对面望去,恰好车帘被人撩起,白光从外面渗透进来,将少年的身影照得斑驳。

楚庭风下意识抬手,目光透过指缝,对上男人清俊的眉目。

沈霖?

“你醒了?”沈霖弯腰进来,坐在他对面,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才将兜里的钱袋子递给他。

“前面就是青州,还有一日车程,我便不送了。”

楚庭风垂眸看着他手里的钱袋,认出那是相府的,小师弟爱用,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堆金叶子和碎银。

沉甸甸,压的他指骨疼。

颤抖着手去碰,分明没有伤。

怎么回事?

“我……我睡了多久?”楚庭风开口,嗓子干哑得不像话,“卿卿呢?”

“你睡了一周,如今战事已停,他在宫里走不开,托我亲自把你送回江南。”

沈霖又为自己倒了杯茶,堪堪压下喉间的涩意。

“这是他给你的,特意嘱咐你紧着点用,给他留点,等卿卿退位,回栖隐山找你要。”

“……”楚庭风一颗心落回实处,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他抬手碰了碰额头,直接端起茶壶往嘴里哐哐乱灌。

“真抠……师兄好歹给你守了城欸,大功一件,就给这么点儿,宫里赏赐不都是黄金多少两之类的吗?”

楚庭风嘴上嫌弃,手里抛着钱袋子,眼里却是笑着的。

他捣了沈霖一下,笑道:“师弟想清楚了?知道那龙椅不好坐了?”

沈霖喉咙哽塞,偏头去看窗外的景:“卿卿向往的从来就不是朝堂。”

楚庭风骄傲哼声:“那是自然。”

“帮我带句话,让卿卿快点回来,否则别怪师兄把他的金叶子花光。”

沈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了句“知道”。

出了马车,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楚庭风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自己的伤怎么好的?小师弟为何派沈霖相送,又为什么只给自己一袋金银,还抠抠搜搜地说要给他留点儿。

明明小师弟身上根本就不缺这点钱。

可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小师弟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师弟让他等,他等便是了。

又不是等不起。

告别沈霖之后,楚庭风翻身上马,独自一人回到了烟雨江南。

……

钟声敲满十二响,宁无衣听懂了钟声的含义,只是啊,好不容易抵达京城,却已满城素缟。

老者身形佝偻,一步一步走到相府门口,沈忠年得了消息,亲自出府迎接。

看着沈父一身素袍,宁无衣很轻地笑了下,模糊着一双老眼看他,说:“沈家小子,我乖徒儿呢?让他出来,老头子我来看他了。”

沈父红着眼,面容憔悴,他比宁无衣差了个辈,此刻看上去却不比他年轻多少。

“这种时候了,你个老头还要和我一个小辈争……”沈忠年说,“卿卿的家在沈府,何时成你那长满草的栖隐山了。”

宁无衣瞪他,忽然就耍赖坐在了地上,哭骂:“我不管,你把我乖徒儿还给我!把我乖徒儿还给我!”

“早知道你这般靠不住,当初就不该把人给你送回来……”

相府门前来了个无赖,无赖被恭恭敬敬地请回府中,又扬言要进宫去看他的乖徒儿。

朝臣议论,问清了才知是陛下远在江南的师父,宁无衣第一次踏入宫门,腿脚不便,差点被绊倒。

沈忠年搀扶着他。

时卿是忽然没的,堪堪召集朝臣,颁布了几道旨意,却不曾想,转身,圣旨成了遗旨。

满朝大惊。

“陛下那时的精气神瞧着就已经不太好了,我每进宫一趟,便感觉他身上的温度散几分,最后一次进宫,陛下不知怎的,满头银发,肌肤透明,连瞳孔的光也淡了。”

沈忠年和他彼此互为支撑,行走在宫里,小声哽咽地陈述:“我抬头,眼见着他消散,只来得及碰他的手,很冰,身上没有半点人气儿。”

“满朝文武都慌了神,赶紧派人去寻国师,国师说,陛下是天上派下来拯救大魏的神明,如今功德圆满,便要回天上去了。”

“瞎说。”宁无衣红着眼反驳,“他是我乖徒儿。”

“是啊,瞎说,就知道诓我们这些老人家。”沈忠年双目浑浊。

明明都说好了,要给他养老的啊。

宁无衣当年收时卿为徒,亲自来京城将人接回了江南,小孩儿白白嫩嫩的,养的很好,摸了摸根骨,宁无衣很满意。

“以后跟着师父,天大地广,任你遨游。”宁无衣牵握着小孩儿的手说。

小时卿眼神亮晶晶的,仰头看他,眼里的崇拜和好奇,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乖徒儿。”宁无衣捏了捏他的手说。

曾经的一代传奇宁无衣老了,腿脚变得很慢,都来不及把他的乖徒儿接回江南。

楚庭风来了信,问他在哪。

宁无衣回:“接你小师弟来了,他不听话,不等我老人家。”

最后,宁无衣只在京城歇了歇脚,拒绝沈忠年的挽留和安排的人手,独自一人来,孑然一身走。

他的步子很慢,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生前的一幕幕。

“鱼儿来喽。”

“乖徒儿,接住!”

“你们师兄弟今晚想吃什么?”

“乖徒儿,瞧为师给你露一手!”

“哟,这次又给师父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你个饿死鬼,又抢卿卿的饭菜!”

“卿卿,钓鱼去?”

“江湖不缺故事,史书不缺传奇,咱犯不着冒险添那几笔。”

“乖徒儿,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乖徒儿……”

不走行不行啊?

有风吹散往昔,吹来素缟,宁无衣转身,顺着人流看见了那座大开的祠庙,庙里供着少年的玉像,笑意温润,一身龙袍。

是他的乖徒儿,被奉为神明的大魏帝王。

神明……宁无衣笑笑,就是个小骗子。

骗师父,骗父亲,骗天下人。

宁无衣摇头,红着眼,负手缓慢地朝城外走。

该回栖隐山了。

他这一生几番波澜,爱得轰烈,失去得匆忙。

到头来,不过江鱼一篓,好菜一桌。

只是……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硬生生剜去一角,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