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今年七十八了，老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可她依然精神矍铄，凹陷的双眼泛着精光，一头银发梳的一丝不苟，浑身上下的精气神比有的年轻人还要旺。
老太太坐在上首，身边立着一根铜制鸠首杖，上面的鸠鸟嘴巴紧闭，双眼凸起，炯炯有神，翘首昂视，颇有威仪，与林老夫人的表情倒有几分相像。
苏夫人本是带着一肚子气来的，见到了这鸠首杖，少不得又多了几分顾虑。
这鸠首杖是官府颁发给七十岁以上老人的，可以说是老人的优待证。
云朝法令规定，持有鸠首杖的老人，出入府衙不受限制，身份地位受朝廷保护，有人胆敢欺凌持杖老人，等同于藐视皇帝，当处以严刑。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儿媳，林朗的母亲林夫人。
一个打扮中规中矩，双目无光，正襟危坐的中年女子，半辈子被婆婆压制的死死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太太就是仗着年纪大，又有鸠首杖在手，自以为有皇权傍身，在家里一言九鼎，凡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
林夫人没有一点儿话语权，年过半百了还像刚过门的媳妇那样，干什么都要被婆婆说教。
她也试着反抗了几次，都遭到更严厉的打压，加上丈夫愚孝，不站自己这边，久而久之，就干脆放权，什么都不管了。
苏夫人看着满堂的妇道人家，忍不住替女儿捏了一把汗，这林家，恐怕不像外边说的那样底蕴丰厚，倒像是一个顽固的小‘朝廷’。
“沄儿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见女婿病的重，就急得连夜回家，要她弟弟找关系请最好的大夫给医治。
把我唬得一夜没睡好，所以一大早赶来，不知林朗现在怎么样了？”
苏夫人一开口，便说苏牧沄是因为担心丈夫才半夜回娘家求助的，而不是直接说是林家把她赶出来的，这样就避免林家趁机反咬一口，说他们污蔑。
林老太太一听，不满意地掀了一下眼皮，气呼呼出了一口气，阴阳怪气说道：“朗儿自小身体康健，谁知成亲不到两个月，就得了这样的怪病，实在是蹊跷的很。”
她故意把话音拉的老长，生怕别人听不出她的阴阳。
眼看着林老太太就要把脏水往自己女儿身上泼，苏夫人强忍着心里的不悦接道。
“我记得当初老太太派人上门求亲时，特意合了两人的八字，明明是五行中和，各得其所，还说我们牧沄命里旺夫。
我记得当初您老人家亲自把关，找的媒人，可见这八字不会出错，莫不是有什么外因，干扰了两个孩子的婚运？
不如找个好的先生来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孩子的气运。”
苏夫人说完，也把眼光挪到林老夫人身上，带着疑惑死死瞅着她，终于看见那双锐眼暗淡了一下，带着含含糊糊和闪烁。
但姜还是老的辣，林老夫人迅速抓住了苏夫人话里的漏洞，转移了话题。
“哼，有我老太太在，哪个不长眼的脏东西敢压我孙儿的气运，我就用这把鸠首杖敲碎它的三魂七魄，让它灰飞烟灭！”
苏夫人一笑，顺着她的话称赞：“老太太说的是，是我多虑了，您是有福之人，德高望重，林家有您坐镇，自然福德绵长，百邪不侵。
可见女婿这病，并不是什么邪祟或八字引起的，还是多请几个高明的大夫来瞧瞧比较稳妥。”
苏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她向来讲究先礼后兵。
一顿先抑后扬，再把话题一绕，趁机把他们泼出来的脏水掸回去，替苏牧沄洗刷了冤屈，瞬间让林老太太无话可说。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林老太太在家说一不二，哪里受过这种阴阳，低头思忖了片刻，还是不依不饶地反击：“亲家的意思是，我们林家找不来高明的大夫，还要劳烦你们了？
不知此次前来，可是找到了什么神医？”
苏夫人看了看外面立着的宋时悦，浅浅一笑：“不敢说什么神医，只是我们府上有一个小丫鬟，略微懂一些医术，不如让她去给女婿瞧瞧。”
林老太太一听，抓起鸠首杖猛戳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苏夫人是在开玩笑？我家孙儿病得不成样子了，你还有心思来消遣我们？
一个黄毛丫头，吃了几碗饭，受过几位神医的指点？就敢给人看病了，苏夫人的头脑，比我这老婆子还要不如了？”
林老太太抓着漏洞，直接开展人身攻击，讥讽苏夫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苏夫人并不顺着她的讥讽回答，而是绕开人身攻击，直接说道：“我这丫鬟是入世的菩萨，专于平凡之地救人于为难。
虽没有神医相，却能凭着一根银针，将濒死的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见真正的医术高明，不在年龄和资历，更不在男身女身。”
苏夫人提起宋时悦，满心满眼的骄傲和自豪。
这可是她好姐妹的女儿，至少三代相传的医术和底蕴，有师承的。
就连苏牧沄和苏牧青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母亲对拾一的评价，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苏牧青忍不住扭头看向外面那个乖乖站直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微微一动，向上翘起。
看来，不光他一人看出了宋时悦身上的亮光。
一边的林夫人听了，木木的眼里突然有了亮光，她猛地抬头，看着苏夫人问道：“可是外面说的，救了柳家两个孩子性命的神医？”
当初宋时悦一针救了柳家两个落水的孩子，在坊间很快传开，他们虽有耳闻，却不太相信，总觉得世人夸大其词了。
苏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点头，并不再坚持。
所谓医不叩门，道不轻传，从来都是病人四处求医，没见过医生上门去求病人的。
这一次要不是看在林朗是她女婿的份上，她也不肯让宋时悦出面。
反正她把人带来了，看与不看，等着他们自己做决定。
林夫人征求地看了看林老太太的眼色，等着她发话。
苏夫人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碗细细品味。
“娘，不如就试一试吧？朗儿他......他太煎熬了。”
林夫人想起病床上躺着的儿子，忍不住心疼地掉眼泪。
本来想让儿媳在身边照看着，总好过老太太身边那些年老的默嬷嬷。
谁知婆婆竟然连夜把人给撵了回去，话里话外说苏牧沄‘贪吃’，伤了他孙子的根本。
言语粗鄙，露骨，连她都听不下去了，丝毫不考虑林朗的感受，不考虑他们小夫妻以后的路，更不顾虑淮安侯府的脸面。
幸亏苏牧沄是个刚成亲的新妇，脸皮薄，还不懂这里面的套路。
要不然，以她的身份，将老太太的疯话传播出去，林家一直维护的好名声就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