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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斋是这处望园里头,阿璀来得最多的地方,所以对周围景致布局也十分熟悉了。

走至一度斋前小径上时,一抬头,恰好能看到里面对坐的崔寄与关渡二人,阿璀露出毫不遮掩的明媚的笑,慢慢朝屋内的二人走去。

里面的崔寄坐在他一向习惯的坐席的,恰是能看到外面小径的位置。

他原本正与关渡说着什么,但余光中看到渐渐靠近的人,忍不住侧目一瞧,果然是阿璀。

崔寄停住话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对上怀阙先生略显的疑惑的神色,他才笑着解释道:“阿璀来了。”

他的神情里是未曾掩饰的温和柔软,怀阙先生原本瞧他如此神色还略有疑惑,然而听他之言转头去瞧自家孙女时,原本因话题过于正式而略有严肃的怀阙先生,在见着自家孙女的瞬间,微蹙的眉头也微微平展开来。

外头阿璀步履轻便,转瞬间已至门前,甫一进来略于门内站住,朝屋内二人微微屈膝见礼,笑道:“会景说祖父一早便来了望园,难道一整日都与崔兄长在此处?”

“快些进来,这里坐。”崔寄朝阿璀招手,指指一旁空余的坐席,待她坐下后才笑道,“听闻你一早与白襄会景便出去闲逛去了,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会儿又到我这里来了?”

“我自然是闲人一个,偌大的金陵城,多给我几日也是逛得的。”阿璀眉眼带笑,语调轻快,“太远的地方不想去,便在东市逛了逛。本想午后去秣陵湖泛舟来着,可惜运气不好,遇着一场大雨,竟被困到昌安坊半日。”

“昌安坊?”崔寄听到此处,语有所指。

“对,就是那个昌安坊啊,昌安坊的云浮楼确实是个妙处。”阿璀笑意中带着几分狡黠,“我与白襄还有会景在云浮楼待了半日,见到了薛吉,我还从他那边坑了几坛蒲桃酒……唔,方才让白襄带过来的。”

阿璀转头去瞧崔白襄,想问他蒲桃酒可搬回来了,崔白襄会意也笑道:“已经让人搬进来了。确实是好酒,远远闻着便是酒香扑鼻,殿下说让带给先生尝尝。”

崔寄听言,对那所谓蒲桃酒如何,其实并无太大兴趣,但听说是阿璀专门让白襄带回来给自己,心下也十分欢喜。

然而比之更让自己欢喜的,是她此刻瞧起来自得而张扬的神色,那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如此蓬勃的阿璀。

只是阿璀方才那话出口之后,便突然意识到这会儿祖父当前,自己那所谓坑别人葡萄酒的话,在祖父这样严于律己的人眼中,约莫着是件过错事。

然而就在阿璀悄摸摸打量自家祖父神情,以为祖父至少也要斥自己一句“此非君子所为”之类的话时,却见自家祖父瞧向自己时,也是眉眼带笑。

阿璀觉得自家祖父来了金陵城竟然转了性子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璀带回来的好酒,自然要尝尝的。”崔寄却不管她所谓的“坑”别人家的酒到底是怎么“坑”的,只又笑问她,“你今日怎么碰到薛吉的?他已经回到金陵了?”

“就在云浮楼里,我原本也不知道他就在云浮楼,是他自己来寻我的……”阿璀突然顿住,“咦?你方才是说‘回到’?这是何意?他先前不是被你关在望园的吗?他是从哪里回金陵?”

“我先前只说关几天,总不能将人关上一个多月,若被那些御史知道,参我的奏疏岂不是要压塌了陛下的案头?况且白养着一个人在府里头,还要浪费我粮食不是?”崔寄照旧笑容不改,也是语带玩笑之意,“我早在大半个月前便送他出京城走了一遭……他千里迢迢从沙州到金陵来,其父远被贬离京,他这个做儿子的,总得去送一送不是?”

阿璀自然不知道他话中玩笑语气,但瞧着此时的崔寄有些无语。

这薛吉不是跟他爹有仇,想着法子要让他爹不好过的么,崔寄这自己将他送去见薛公望,难道便是想看一场父子相爱相杀的把戏?

然而阿璀也知道,崔寄行事,总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他如此行事,或许还真有他自己的目的。

不过阿璀虽然先前自阿兄口中早就知道崔寄此人尤擅诛心,但那会儿只是阿兄的描述,她还不曾有多明显的感觉,毕竟在阿璀跟前的崔寄,向来温和得尤其人畜无害,然而当下知道他所为之后,阿璀觉得她家阿兄对他的形容实在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

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云中白鹤一般,其实心里头蔫儿坏。

“在云浮楼里薛吉可跟你说了些什么?”崔寄哪里晓得阿璀此刻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继续问道。

“也没有说什么……”阿璀略想了一会儿,复道,“就很奇怪,他想知道我的身份,从头到尾便只问了我是谁,其他的好像便没说什么有用的话……”

阿璀继续吐槽,“哎,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他全程就一直在说废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也摸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他问我是谁,我就随便扯了个身份,让他以为我是徐家的,也不知道他信没信,反正我最后便借口离开了。”

阿璀简单与崔寄讲了今日云浮楼中事,讲着讲着,却将偶然看到的那件追凶事也一笔带过了去。

这事本觉得没必要说的,但待她反应过来时,崔寄已经追问了下去,好在最后听阿璀说是大理寺和京兆府联合行动的,便没再问下去。

不过阿璀瞧他那一瞬间脸色的变化,好像有点不对劲。

于是直觉如阿璀,当下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她本欲深问,但转而一瞧,此刻祖父也在此,自己与崔寄自顾自说话这好一会儿,祖父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瞧着,自己若再说下去已是不恭。

况且原本祖父与崔兄长便有正事在谈的,自己突然来此已是打扰。

“祖父与崔兄长怕是还有事要聊,我来此这一会儿已是打扰了,我这便先回关宅去了……”

阿璀起身正欲告退,崔寄却突然留住她:“你先莫回去了,瞧着也近晚,今晚便也在我这里用过晚食再回宫吧。我与先生也说得差不多了,方才便与先生说好,今晚请先生留在望园共饮,恰好你又有你送来的蒲桃酒,可见是件巧事……。”

阿璀见状也不推拒,含笑点头,暂且先告辞出去,打算这会儿自己在望园里先转悠转悠等他们。

后边崔白襄见阿璀出去,也不好留下,便也朝崔寄关渡一礼后匆匆退出来。

他跟上阿璀的步伐:“殿下虽来过望园几次,想必还没怎么好好逛过吧?咱们望园里颇有几处好景,莫若我带您走走?”

阿璀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看到祖父与崔兄长跟前的文书,她略微瞥了两眼,才发现似乎是为北方边境事。

只是那些文书重叠着,隐约好像是几个部族隐有扰边之动向,只是具体的内容如何也是看得不太清晰。

阿璀这个一向爱操心的性子,即便知道这些事情或许与自己关系不大,再怎么得也不会与自己有上过多牵连,但见着这样的事情,她当即心下还是开始暗自推测盘算去了。

所以当崔白襄给她介绍园中几处特别的景致时,她也没专心去瞧他说了些什么。

就连崔白襄唤了她几声,她竟然都未曾留意,最后白襄无奈,只得默默跟在她身后,由着她去了。

阿璀对边境之事虽也有关注,但自“长鹤”撤去后,她所了解的渠道更加少了许多,所以如今所得的消息并不多,甚至还有许多都是转了不知道多少手的难辨真假的消息。

而她自回金陵来,虽阿兄不多事情都不曾避着自己,但她自己却知道分寸。

毕竟作为一个公主,也左右不了国之大事。

况且观如今朝中局势,阿兄与崔兄长的目光似乎更在国内,尤其以科举为重。

想来边境之事,暂时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然如今阿兄也不会放任,而将目光重点在如今内政。

而且以阿兄与崔兄长目光之长远,既已在关注,大约也早有安排。

阿璀倒是相信他两个兄长能行事于先,想及此,倒是还算放心些,只是说到底她还是自己想多知道些。

晚间在望园吃过晚食后,因先时未曾派人回宫传话,宫中派人来接,阿璀也未再去关宅,而是送她祖父至关宅门口后,便回了宫。

——————————

隔了一日之后便是八月十五,正是端正月。

仲秋之日,正是团圆日。

今年对晏琛来说,是团圆的日子,是这十来年最为欢喜的一年。

而对阿璀来说,虽也算得上团圆,但唯一的遗憾便是阿娘不曾在身边。

因今日仍旧是休沐,并未有朝议,所以阿璀想着自己阿兄无事,便一早去甘露殿与自家阿兄一起用了早食。

得知今日仲秋的宫宴祖父大约会早早过来,她便十分高兴地盘算着宫宴之前,或许还能请祖父往自己的春和宫坐一坐。

晏琛见她面上欢喜之色不掩,也由得她,甚至还让人回头午后早早去关宅接人。

仲秋的宫宴一向设在晚上,今年也不例外,自然也是为玩月赏月之兴。

自前数朝起便八月十五的节日,至前元时开始,世人对此节日也渐渐尤为重视。

所以仲秋的活动也逐渐丰富起来,除了赏月、吃胡饼外,还有拜月、赏桂花、摸秋送瓜等习俗。

拜月的仪式如今主要还是女子拜月,而后宫女子长日无事,对仲秋这样的节日的仪式也尤其看重些,女子拜月祈福,祈求容颜常驻、平安团圆。

阿璀午后往明珠湖边走了一遭,瞧了瞧湖边种着的稻子。

回去的时候恰路过皇后处,她便进去坐了坐。

皇后也是面带喜色,大约是为应节,也命宫人们也准备好晚上祭月的一应用物。

“阿璀宫里可让人准备好斗香与月光纸好晚上焚烧祭月的?”

徐萤说的正是如今女子们八月十五祭月时?焚香和月光纸马的习俗,女孩子们都相信在拜月时,点燃捆扎成塔形的斗香,并焚化月光纸马,其烟气传说能直达月宫,从而可向月亮之主求得团圆和长生的祝福?。

阿璀先前倒是不曾关心这个,她宫里头一向都是黄栌总管大小事,大约也是安排了的吧。

“约莫黄栌安排了,我也没怎么留意。”阿璀笑道,“往年在家中时端正月晚上常与阿娘月下赏桂,最多也就是对月即拜,也不晓得原来金陵还有焚香和月光纸的习俗。”

“那阿璀今晚可要好好拜一拜,这样好的节日,我们这些成了婚的且不必说,咱们阿璀年轻,不必求美貌,倒是可以求个如意郎君。”皇后笑着打趣她,又问她,“今日尚食局新制了糖饴乳酥为内馅的胡饼,取团圆美好之意,我一早让人送去春和宫的,你可尝过好不好吃?”

“自然好吃的。”阿璀也不在意她前句的话,只笑道。

在皇后处待了没多久,春和宫中人来报,阿璀才知道阿兄早早地接了祖父进宫来,这会儿人已经是春和宫了。

阿璀觉得自家阿兄很是贴心,便与皇后告辞,言晚上内宫小宴时自己再过来。

回到春和宫,刚至她日常起居的光天殿,她便见自家祖父在院中蒲桃架下坐着。

这葡萄架与光天殿原本端严的殿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确实阿璀自己偶然的兴致。

光天殿前的原本有一处空地,种了些精美的花木,不过大约也是先前修葺春和宫时刚移来的,那些花木一半未曾成活,余下的一半也是半死不活。

宫闱局的人自然不敢慢待了这位陛下心尖尖上的长公主,将那些花木换了一批又一批,但许是因为节气原因,新换的花木也活不长久。

阿璀原先来没留意这件事情,而后来某次她留意到墙角开得正盛的牡丹花,还颇赞了几声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