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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渊制度,官员每十日一休,称为“旬休”,元旦、冬至、寒食、清明、仲秋、夏至、腊日等等节日节气都有例休。

阿璀先前约崔寄一起去云浮楼,本是想着正好他们九月初十那日的旬休去的,却忘记了中间有一个重九节。

这日他们也是有例休的,阿璀盘算着今日去也行,然而自前朝时开始逢节赏宴,似成惯例。每逢重阳节,百官休沐,皇帝于宫中赐宴,或去登高宴会、赏菊吟诗。

这其中不得不提,百余年前前元文皇帝,与靖隆三年时重九日,在大恩寺登慈光塔,群臣献菊花酒祝寿。元文帝让在座群臣作同题四韵五言诗一首,先成者赏,后成者罚。自此之后每逢重阳佳节,皇帝与朝臣显贵们的游幸登高、曲江饮宴赋诗几乎便成为了定例。

然而作为一个并不太爱饮宴的人,晏琛并不太看得惯前朝时,各种名目的大宴小宴、公宴私宴。不过旁人私下的宴会怎么着也不太管得到,倒是宫中繁多的宴饮被他早早砍去了大半。

刚开始时他连这些逢节饮宴的惯例都想废弃了的,一年只留元日的赏宴也就罢了,但崔寄却说过犹不及。

毕竟有时候这种赐宴也是一种表达恩宠和笼络人心的手段,是展示权威和巩固统治的手段。当然赐宴中相互敬酒、吟诗作对、对谈交流,在特定的环境中,更有助于加深彼此的理解和信任。

崔寄的诸多解释,晏琛也听进去心里,所以最后这类宴会虽减少了不少,但像元日、端阳、上巳、仲秋、重九这些节日赏宴还是保留着了。

于是重九这日,登高赏景,共饮菊花酒便成了惯例了。

重九日天朗气清,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温暖而明媚地照向大地,帝与群臣共登钟山,至山顶共览帝都风光。

阿璀是在后边,近午时才到的。前面人群乌泱泱的,她也不乐意去凑热闹,于是便独自去赏景。

这是她第一次登上此处钟山,站在山顶放眼望去,整个帝都尽收眼底。金陵所处明明是个平原,但更远处似乎还能看到青山连绵起伏,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不过那些山势平缓,大约并不是些什么名山。

往近处一瞧,隐约还能看到宫城宏伟壮观的宫殿楼阁,以及再远一点金陵城中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阿璀俯瞰着这片瑰伟壮丽的山河,心中竟也渐渐涌起一股激扬豪迈之情。

她忽而感慨万分,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此乃盛世之象啊!”

阿璀此时目光为远处山水近处城池所吸引,并未曾留意到身后过来的人。

忽然感觉鬓角边有什么动了动,她以为是哪里飞来的小虫正在发边乱撞,便伸手拍了拍,谁知这一拍正拍到一个人手上。

阿璀惊讶地偏头去瞧,却正瞧见发间插着茱萸的崔寄,此时正含笑看着自己,一手捏着另一枝茱萸,正欲往自己鬓边送。

“今日重阳,宜插茱萸,祈福消灾,辟邪驱难。”阿璀方才脑袋一动,崔寄将那茱萸也没插上她的发上,遂拿在手上朝她晃了晃。

“哪里来的?”阿璀瞧着那枝颜色鲜红艳丽的茱萸,一颗颗小果子小灯笼似的,十分可爱。

“陛下赐的。”崔寄将茱萸递给阿璀身侧的槐娘。

槐娘接过,替阿璀戴上茱萸。

“阿兄与朝臣不是在前头赏菊么?兄长怎么在这里?”阿璀笑问,又晃了晃脑袋,感觉到那茱萸的果子在发上微微地晃悠,有些不太习惯。

“看菊花的人太多了。”崔寄意有所指,笑道,“方才陛下左右没瞧见你,我这会儿在那边也没什么事情,便来寻你了。”

看菊花的人太多了。

崔寄的语中所指,阿璀也是看明白了,不由地捂着嘴微微笑起来。

恐怕不是看菊花的人太多,而是围在皇帝陛下跟前歌功颂德,表忠心、唱赞歌的人太多了。

“吃不吃糕?”崔寄忽然变戏法似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食盒子。

阿璀瞪大眼睛,往他那袖子看了又看,好奇道:“你这怎么藏的?”

崔寄但笑不语,身边随侍的山泽将盒子接过去,端在手上,崔寄便亲自打开。

“是什么糕?”盒子打开,阿璀探过去一瞧,便看到里头一色好几样糕点,她也认不出来,更叫不上名儿来。

“麻葛糕、米锦糕,还有菊花糕都有。”崔寄用旁边干净的帕子包了一块菊花糕递给阿璀,“尝尝,这是我府里头的一位十分擅长各色糕点的厨娘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今日重九,吃个菊花糕也是应景。”

阿璀并不推辞,笑着接过,尝了一口,果然味道清香特别,确实不错。

略尝了几口糕之后,阿璀对那几样糕点都很喜欢,也很不客气地让槐娘将食盒里余下的糕都收下来了。

“那边是不是还都在赋诗?”阿璀仰头看着崔寄鬓边那也一晃一晃的茱萸,笑容更深,“不知道是否有些什么好句出来?”

“登高、赏菊、赋诗、宴饮,是重阳节一向的风俗,这会儿那边赏着菊观着景,自然总有好句……”崔寄笑道,“阿璀要不要去看看?”

阿璀摇头,并不想去凑热闹,忽然想起今日虽然宴饮不算正式,但登山前宫中也安排送了菊花酒和一些时令糕点来,阿璀有些担心今天这场合下,祖父免不得要多饮些酒,便朝槐娘悄悄说了两句话,让她帮忙去看看祖父,莫要多喝了。

槐娘应诺而去。

崔寄瞧着远处饮酒作诗的人群,这会儿就想着躲躲清净,遂问阿璀:“要不要往西边那里走走?从那边看过去,恰能看到山脚下的秣陵湖。”

阿璀还从未看过秣陵湖,这会儿横竖也没什么事儿,便点点头,随崔寄往西边绕去。

钟山并不算高,山势也算平缓,但往西边去时还是要走过一段不怎么好爬的山路。

阿璀倒是走得还算稳当,毕竟先前在蜀中,山可是爬了不少。况且前些年随祖父游历时,也行过许多名山。

但阿璀有些担心崔寄的腿,早就知道他腿不太便利,先前没回金陵的时候,每次见到他,他的腿脚都不太利索的样子。不过自回到金陵,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好在春夏最暖和的时候,这段时间倒是看他的腿脚并没什么异常。

但看着前面崔寄屈膝往上爬时,阿璀还是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膝盖。

崔寄行动倒是利落,瞧着并没有什么问题,爬上一阶时,转身朝阿璀伸出手来,给她借力。

然而阿璀并没有注意他伸过来的手,直接借着旁边一块突出的山石一个利落的攀爬,便已经窜了上去。

崔寄瞧她如此敏捷,不由笑道:“难怪你一向爱穿胡服或袍子,若是着宽长的裙装,这会儿估计是跳不上来的。”

“男子袍服还有胡服,确实行动间比裙装方便多了。”阿璀抱怨,“但宫里头宫闱局总给我送衣服,送的那许多裙装,我根本穿不到,这做衣服的银钱还不如省下来……”

好在此处不算崎岖,难爬的也就那么一小段,上去之后便有从前不知何时遗留下来的小路,小路一径通向西侧。

再略走了一段路,便是山顶一处略缓的平台。站在此处只觉得一阵阵清新而凉爽的山风迎面吹拂而来。

立于此处朝西边眺望而去,山下不远处便是一处宽阔的湖面,清澈如镜,微风拂过有粼粼波光层起,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湖面之上有廊亭长桥,湖边四处亭台楼阁高低错落。

虽看不清具体形制,但瞧其或有高耸入云气势恢宏;或有小巧玲珑,精致典雅。那些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映入湖面与此处青山映衬,端是秀丽。

“秣陵湖别院是将整个秣陵湖都围在里头了吗?”阿璀有些诧异,先前阿兄将秣陵湖别院给她的时候连同别院的建筑图纸也给她送过来的,但是那会儿阿璀心思完全没在上头,所以压根没看一眼。

崔寄点头。

这会儿看到整个秣陵湖和秣陵湖别院,阿璀确实惊讶至极。

这别院实在是太大了,比望园大了何止十倍,几乎已经是宫城的面积了。只是别院建筑的面积只占了十之一二,余下的都是广阔的湖面。

但比之望园的精巧秀致一步一景的园林风格,秣陵湖别院的布局建筑显得更疏阔些。

“东北边那处临河的一大块空地,还有湖中一处,再有靠近那较高的楼,旁边近一条小溪也有一块不小的地方……”阿璀感叹,“这么大的地方用来种地多好啊。”

她这话,让崔寄有些无奈,只是含笑望她。

阿璀忽然又看到北边临河一大片茂密的树林,瞧着像是同一种树,沿着河岸蔓延而去,约摸着也得有数千棵。

“那里是什么?”阿璀指着那边,问崔寄。

崔寄顺势看过去,只一眼便看出来是什么,朝阿璀道:“那边便是桃花林,几年前你阿兄为你种的。如今不是桃花的季节,也不是果子成熟的季节,看起来平平无奇,等春日再来此,远眺过去,便是一阵烟烟霞霞的壮丽景象,实在好看。”

这近万株的桃花树,早先在阆中时崔寄便与阿璀提过,所以当下便也想到了。

想及先前的事情,阿璀有些呆愣,不过许久之后,她神色轻松下来,微微笑道:“这些树结的桃子倒是很不错。”

阿璀与崔寄在此处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后边有人寻过来,二人才离开,一同往后边回去了。

阿璀与崔寄从林中绕出的时候,正看到前面喧闹不止的众人,饮酌赋诗正至酣畅淋漓。

阿璀看过去时,正看到晏琛举杯朝旁人一人客气一照,那人便十分恭谨起身拜谢,举杯拜敬,一副标准的叩谢陛下圣恩的感恩戴德模样。

“今日兄长逃席这么久,不必过去吗?”阿璀转头问崔寄。

“今日确实……我不在场反而更好些。”崔寄笑道,“陛下既然遣人来寻我们了,估摸着那边也快结束了。咱们等等再去吧。”

“为何?”阿璀不解有二,一是为他所说的“不在场反而更好”,这哑迷确实不好猜;二是为,为何此时已经到这里了,还要等会儿在过去。

阿璀揣测崔寄话里的意思,总觉得他似乎笃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果然打哑迷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

“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阿璀在旁边寻了个还算平展干净的山石坐下,又拍拍旁边的空地,示意崔寄也坐。

崔寄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阿璀对面更靠近山崖的地方,这个角度能将那边人群处的情景看得更加清楚。

“对,凡有入朝议资格的朝臣,今天几乎都来了。”崔寄道。

虽然这样的节会宴饮一向不算强制,若有旁的事不能前来的,早先来报了也无所谓。但即便如此,一向缺席的人几乎没有。

闲话之间,已过去大约一炷香时间,原本更多留意那边人群的崔寄忽然目光一动。

阿璀见他又往那边瞧,也是好奇:“兄长在看什么?”

“一桩预计中的好戏。”崔寄朝她招手,“来瞧瞧?”

“什么好戏?”阿璀起身过去,顺着他的目光也往那边瞧过去。

第一眼并没看到自家阿兄,阿璀往崔寄旁边挪了挪,便恰能看到人群之中上首位置的晏琛,以及坐在他下首第一个位置的关渡。

就在这时,有一人自人群中而出,看着有些年轻,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张扬姿态。

那人朝上首晏琛一拜,然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晏琛复又问了几句,那人看起来又是一番对答如流。

“那是谁?”阿璀指指那人问道。

“国子监的司业苗维之,协助祭酒管理教务和训导工作。”崔寄解释道,“陛下本有意用他继任祭酒一职,只是这人年轻些,且性格过于自傲。若此时用他,恐有许多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