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一连三道旨意,震惊朝野。
其一,吏部尚书崔道元,职司铨选,位高权重,理当秉持公心,为朝廷擢拔贤良,辅弼大政。
奈何其私欲熏心,暗结朋党,营私舞弊,种种劣迹,经详查俱已铁证如山。
此等行径,上负天子信任,下乱朝廷纲纪,罪大恶极,实难宽宥。
依律决断,判崔道元秋后处斩,其家资悉数抄没入官,崔氏一门家眷尽皆发往岭南,永着管束,以彰国法,以儆效尤。
其二,瑞王赵怀朗身为宗亲,本应恭谨守礼,忠君爱国,为宗室表率,朝堂柱石。
岂料其不思报效君恩,反为罪臣崔道元开脱,蓄意构陷忠良贤臣,妄图淆乱黑白。
行径败露后,又不思悔改,复忤逆犯上,目无君父,悖逆之心,昭然可见。
其所为者,大伤国体,念在宗亲一脉,姑从宽典,着即褫夺其瑞王爵位,削除宗籍,贬为庶民。
令其自省悔过,不得再有犯颜之举,若再违逆,定当从重论处,绝不姑息。
其三,亦是叫满朝文武最为震惊的是:
圣上龙体欠安,精力衰颓,力不从心,实难如往日般亲理万机。
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宗庙社稷计,为黎民苍生计,今册立皇孙赵元烨为皇太孙。
且着数位肱股重臣悉心辅弼左右,以期皇太孙早日堪当大任,承继大统,保江山永固,万民同沐恩泽。
.......
金銮殿中,盛帝高坐龙椅之上,可即便明黄龙袍加身,依旧面色苍白,两眼无神。
当荣亲王宣读立储圣旨之时,赵元烨整肃衣冠,走上前来,而后双膝跪地。
只见他朝着盛帝行庄重的稽首大礼,额头触地,尽显虔诚敬畏。
待荣亲王俯身颁旨之时,赵元烨当即小心翼翼直起上半身来,双手捧过圣旨,口中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鸦雀无声。
显然众人还未从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昔日储位之争风起云涌,所有人皆暗中揣度,瑞王爷赢面最大。
谁知到头来,竟是最不起眼的小皇孙不声不响地脱颖而出,成了最后的赢家。
荣亲王亲自将赵元烨扶了起来,眼见众臣还未缓过神来,当即带头,冲赵元烨行了大礼,口中高呼:
“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言一出,昨日被急召进宫的数位重臣交换了神色,随即双膝跪地,低头俯身,跟着荣亲王爷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
见此情形,身后诸臣纵是心中尚存诸多疑云,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皆争先恐后跟着屈膝跪下,唯恐比身边之人动作稍慢了些许,落个不敬之罪。
这一刻,便如风吹草低般,满朝文武悉数跪下,应和声起:
“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气势如虹,声势浩大。
这一声,无疑也是昭告天下人,皇孙赵元烨自今日起,正式成为这大盛朝名正言顺的储君,担起了江山社稷的千钧重任!
江浔于起身的满朝文武中抬起了头,正正好好对上了赵元烨等候已久的眼神。
赵元烨从未这般站在诸臣面前,接受如此正式的跪拜,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张小脸过分严肃。
江浔见状,宽慰般冲赵元烨轻轻颔首。
赵元烨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心中暗道,先生点了头,说明他方才做得很好!
这般想着,赵元烨的神色便肉眼可见地轻松了几分。
殿中诸臣正紧盯着这位年幼的储君,自然不曾错过他与江浔之间的小动作。
眼见太孙殿下如此依赖信重江浔,诸臣不由心里头一咯噔,说不出是何滋味。
这江浔命也忒好!
自进入他们的视野开始,江浔便是献怀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伴读。
太子殿下薨逝后,圣上又对他宠信有加,还钦点其为皇孙殿下的老师。
这风水流转,眨眼间,皇孙殿下又成了储君,以后便是大盛朝的君王。
这般看来,江浔不仅盛宠不衰,往后只怕越发风头无两,眼看着便是将来的朝野第一人了!
众人皆知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如此一来,往后无论做什么,可都要掂量掂量,莫触律法,莫违良心,更莫被这位未来帝师揪住了尾巴!
殿中众人一时心思各异,但有荣亲王与诸位重臣的齐心拥护,立储一事十分顺利。
只是赵元烨到底年幼,诸位辅政大臣还需尽快议出章程来,处理朝政,稳固民心。
再者,吏部尚书崔道元结党营私一案,牵扯甚广,其间盘根错节,仍需继续深入追查。
而瑞王赵怀朗虽已被褫夺爵位,但昔日在朝堂之上经营多年,所培植的势力、门生故旧遍布各处,仍不可小觑。
故而,还需细细排查,将这些潜在威胁一一清除,以绝后患。
这些事千头万绪、繁复杂乱,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但这些,已不是沈嘉岁该操心的事了。
今日一早,她不曾留下等沈征胜与江浔,而是径直出了宫,要了一匹快马,直往朝天街赶去。
天色已亮,朝天街上熙熙攘攘,人潮如织。
街头有一卖甜糕的铺子,店主人的吆喝声中气十足,尤其响亮,
而就在甜糕铺子前,一少年攥拳站着,面色微微发白,任凭身旁人来人往,却只咬牙望着前方。
距爹被御林军带进宫,已过去一天一夜。
昨日他在国子监得了消息,自不会回府自投罗网,而是偷偷跑来了此处。
在此之前,他曾和爹聊过的。
若圣上当真选择站在瑞王爷那边,为了少生事端,速战速决,他们沈家很快便会获罪。
今日早朝,就该是定生死的时刻了!
虽这一次,他们沈家已早做准备,但权势争斗哪来什么必胜之说,何况他们的对手——是龙椅上那位。
他沈嘉珩实在命好,投生在了娘的肚子里,一出生就做了公子哥,长到如今一十六岁,什么苦也没吃过。
只他又实在不争气,至今仍只是国子监一个小小学子,帮不了爹娘和姐姐什么。
但他是个死脑筋,也认死理。
一家人,总是要在一处的。
若这一世他们沈家还是改不了命,至少要让姐姐少受一些疼,少吃一些苦。
眼前这条,姐姐前世曾跪行过的路,这一次,由他来走!
沈嘉珩正这般想着,忽然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