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被带走了。
临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此时,往日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满身阴郁的坐在太师椅后,神色冰冷。
“夫人。”石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走吧。”合欢收回了目光。
她朝与书房相反的方向而去,远处的阳光落下,她周身被笼罩了一层光晕,仿佛即将随光而散。
谢淮序忽然心头一滞。
一种莫名的心慌席卷了他的心头,他蓦然站起了身,可匆忙的动作却将桌前的木箱给带了下去。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流光溢彩的衣裙与木箱一同落在了地上。
谢淮序身子一顿,随即,他缓缓蹲下去,捡起那条漂亮到惊人的衣裙,双眼死死盯着裙摆处。
那里刚刚被木箱尖角划过,可是…
竟然没有一丝的破损。
哪怕是勾丝也没有。
可是,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谢淮序不可置信的翻动着衣裙,他很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是他看错了位置,可是,无论他怎么翻,都没有一丝的破损。
渐渐的,他停了下来,攥着裙摆的手紧紧攥起,骨节分明的手青筋若隐若现。
须臾,他视线落在一旁尖锐的木角处,眸色漆黑一片,忽然,他将手中的裙摆放上去,猛地一抽,伴随着撕拉一声,裙摆却依旧完好如初。
望着这一幕,饶是从不相信山野精怪,鬼神一说的谢淮序,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身覆异香】
【容貌过人】
【同为花名】
那一字字一句句,仿佛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回荡。
谢淮序低着头,死死攥着手中的裙摆,根本瞧不起他眼底的神色,少顷,书房内忽然响起了沙哑而又讥讽的笑声。
原来,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肯说啊。
这一刻,合欢初遇时爱食山野酸果的原因,似乎也得到了解释。
【谢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相信我,那个合欢姑娘真的有古怪,我娘本来没想打她的,是她先动手】
【人生百年,莫强求】
【如果你们不尽快查出她们的身份,恐怕她们哪天消失了,你们也不知道】
消失!
谢淮序瞳孔猛地一缩,蓦然想起之前合欢乖巧跟着石竹离开的场景。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的书房,只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大步流星的向正院而去了。
步伐沉重而慌乱。
翰林府的下人见此皆有些愕然,但还是恭敬的退到一旁,低下头。
可惜,无论谢淮序跑得有多快,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您…”
“夫人呢?”
刚将夫人送进正院出来的石竹见自家大人匆忙地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上前行礼,便听见了他的话,不由微愣了瞬,刚想开口,谢淮序却已然等不及了。
他猛地冲进院子,推开了屋门。
刹那间,屋内的一切都暴露在眼前。
四方桌上鲜艳的花枝,精致秀美的卧榻,塌边的酸甜野果,谢淮序一步一步往里走。
掀开往日合欢最喜欢的珠帘,露出里屋雕刻着花纹的窗柱,漂亮的杏黄床幔此刻静静被勾在两侧。
一切一切,都那么鲜明。
只可惜,屋内却早已空无一人。
她,真的消失了。
谢淮序面无表情地站在屋内,明明窗外阳光正盛,可屋内的他却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阴影中,带着病态的窒息与沉然。
跟着进来的石竹已经吓的跪了下来,膝盖碰触到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可他却顾不得,只恐慌得战战兢兢解释,“大…大人,小的刚刚真的将夫人送进来了。”
他真的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石竹害怕的跪在地上不停解释着,可前方背对着他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得见他恐慌不安的解释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主子终于开了口,语气诡异的温和,可却越发令人心颤。
仿佛极怒,极恨。
“派人去通知总督府和指挥使府上,告诉他们,命言成真!”
话落,谢淮序蓦然转身,径直向马厩而去,步伐极快。
想跑是吗?
不,他绝不会答应。
就算她是妖,他也要她!
谢淮序翻身跨上马匹,马鞭一扬,重重甩下,随即疾驰向平南王府而去。
他很清楚,合欢能欺骗他这么多年,那就绝不会抛下她那些姐妹,独自逃跑。
可惜,等他赶到平南王府时,也正好碰见了带着一众铁骑卫出来的平南王。
男人满身煞气,眉眼间的狠戾令人惧怕,只一眼,他便知晚了。
而邵尽渊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底的怒火越发汹涌,这一刻,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人!”
“是。”身后铁甲卫上前。
“拿上本王的令牌,立刻封锁城门。”邵尽渊解下腰间的令牌,丢给了他。
回京后,因西北安稳,帝王便没再让他回去,而是让他坐上了九门提督的位子,掌管上京城内的安全。
对于上京城门,他有绝对的掌控权。
可是,这也不代表,王爷可以任意封锁城门,忠良瞪大双眼,想劝诫,可惜此时的邵尽渊早已被芍药的离去刺激的几近崩溃,怎会听。
“去!”
“是!”
铁骑卫策马狂奔,疾驰向城门而去,而邵尽渊和谢淮序则各自带着手下前往另外两人的府上。
上京,马上要乱了。
这是福德在听到各处暗卫回禀时,心中唯一跳出的想法。
御书房内,帝王高坐在御案后,说不出来是冷还是怒,只知压抑非常,御书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那四个女子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是吗?”
低沉冷怒的声音响起。
帝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们,不怒自威,压迫感十足,他派了这么多人,一个个武功卓绝,却看不住四个女子?
“废物!都是废物!”
帝王拍案而起,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划过微微的红意,他并在乎芍药等人,但是如果她们真的跑了,那他永远也找不到阿狸了。
他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女子了!
“——陛下息怒!”
御书房内,众人战战兢兢,皆以头叩地,额头触碰到地面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诚惶诚恐,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安惧怕。
可也就在这时,暗卫首领沉声开口,“陛下,属下一直盯着翰林府,是亲眼看见翰林夫人被关进主院,可不过半刻钟,待谢大人冲进屋子时,她便已然消失。”
无论怎么想,这里面也有古怪。
而且当时谢大人明明才刚让下人将谢夫人关起来,怎么会又突然追了过来呢?
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很可能是发现,或是猜到了谢夫人身份,知道她有这个把握消失。
帝王也不傻,暗卫稍稍一言,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人呢?”
这……
几个最晚回来的暗卫对视一眼,皆重重磕了一首,道,“回陛下,谢大人和平南王等人,如今皆在端阳侯府。”
霍铮从未想过,一场情事过后,玫瑰竟然还有余力逃跑,甚至就在他出去的短短半刻钟不到,她便悄然消失了。
看着赶来的谢淮序殷冥三人,他一刻也没有多停留,径直上马向端阳侯府而去。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猜测,那么在玫瑰几人几乎同时逃跑消失的时候,那份猜测便有了九成真。
而那最后一分,只需宋庭屿的回答。
谢淮序望着他纵马离去的方向,此时也明白了什么,攥着马鞭的手在不断收紧。
“驾!”他重重甩下马鞭。
【两位公子,人生百年,莫强求】
两位公子?
两位公子?
谢淮序笑了起来,可明明是笑着,他的眼却不知何时红了起来,似恨似怨,又似讥讽。
邵尽渊与殷冥也不是傻子,看着他们两人的神色,皆隐约明白过来点什么?
皆挥下马鞭,夹紧马腹,疾驰跟了上去。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众的官兵护卫和铁骑卫,架势大到周遭所有府邸都心惊。
犹如全城戒严,出了极大的事。
可诡异的是,皇宫中竟也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在不久后,也派出了人守在城门。
当然,不是训诫,也不是斥责,更不是问罪,而是派了大量的官兵守在城门,几乎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阵仗,这架势,几乎上京人人自危。
还在大理寺处理公务的宋庭屿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因老夫人年轻时受了很多罪,遂两年前便去了江南水乡颐养天年,如今侯府内的女主子只有铃兰一人。
他不由有些担心,便准备早些下值回去。
可是,刚上马车,宋庭屿便有些心慌,差点一头栽倒了下去。
“世子!”永泰瞪大双眼连忙上前。
“不用,快些回府。”宋庭屿稳住了自己,只是那股不知缘由的心慌,却并没有消失,甚至有加剧的程度。
“是,侯爷。”永泰跳上车板,重重挥下马鞭,驱赶着马儿,一时间,车轱辘声在大理寺与端阳侯府之间不停响起。
而,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宋庭屿刚到侯府,便与过来寻他的霍铮等人撞个正着。
此时,有些事,已然瞒不住了。
疾驰的马蹄声令宋庭屿蓦然掀开了车帘,只一眼,便看见了前方那众多的人马。
而那为首的四人,他皆识得。
而此时,那为首的四人也瞧见了他,皆猛地拉下缰绳,胯下之马嘶鸣之时,几人皆跃身下马。
满身煞气的邵尽渊甚至来不及开口,便抬手命身后的铁骑卫将端阳侯府给包围。
而殷冥也几乎同时命身后的属下将侯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霍铮和谢淮序的人也在这一瞬间堵住了侯府所有的出入口。
一时间不光是侯府内的下人惊住了,就连宋庭屿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王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而这时,见所有的出入口全部堵住的霍铮,来到了他面前,“景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很多问题,但是,如果你不想失去你的夫人,便告诉我,她的闺名是不是一种花?”
“是不是一种名为铃兰的花?”
霍铮紧紧盯着他,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宋庭屿双眼眯了眯,“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否认!
本就紧紧盯着他的四人都反应了过来。
“端阳侯是否还记得五年前,了寂大师给我们的命言。”谢淮序不知何时开了口。
“人生百年,莫强求。”
他一字一句说着,面上挂着看似淡淡温和的笑容,可眼底却早已漆黑一片,瞧不见丝毫的情绪。
宋庭屿看着他,视线划过霍铮,以及似乎想冲进侯府的平南王与殷冥两人,脸色渐渐冷凝。
“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他不傻,他听的出他们话中有话。
“如果你信我,就进府看看吧。”
他们包围侯府,当然不是猜到玫瑰等人就在侯府,但是,万一呢?
万一她们就在呢?
其实在谢淮序隐晦发现合欢身份时,邵尽渊那边也隐约有了猜测,只是还不太敢确定。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顾忌她们,并没有多说,只道她们也许会一些障眼法,会令人看不到她们,但却并不能穿墙而过。
不能穿墙而过,是邵尽渊很久以前便发现的,只是后来,他便渐渐忘了。
或者说,他不愿记起,因为那代表着他的不安,他曾经一切的不安。
可殷冥也不是傻子,雪莲的身子本就格外怪异惧热,再加上她对雪莲花的偏爱,几乎是在听到两人那隐晦的话后,心里隐隐起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只是因为太过震惊,太过愕然,他始终都不敢相信,只想尽快找到她,带她回府。
唯独霍铮一点都没有察觉,只以为是平南王妃不知何时用了那些怪异的把戏进府,将玫瑰给带走了。
宋庭屿看着面前的几人,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起。
精心培养的世家子,他怎么会蠢,几乎在谢淮序的话落下的瞬间,他便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而花名…
他看向霍铮,想起了不久前铃兰说霍夫人名讳好听,性子直爽,与她谈笑风生的模样。
他心中蓦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他转身向被包围的正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