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就像是被冷冽而又洁白的雪洗涤了一遍,再容不下那半分的藏污纳垢。
这场没完没了的大雪在死而复生的众人眼皮底下,下了整整半月有余。
直到半月后的某一天,青铜门如同老者般发出古朴沉闷的吱呀一声,那圣洁的长白山之雪,终于尘埃落定的停了。
盘踞在众人身上的压迫,恶意,消失了。
鬼玺被他们再次带出世,门后所有挣扎着迫切的想要逃出来的东西,都将继续被镇压。
朝阳缓缓升起,余晖落在洁白的雪上,浮光跃金。
山脚下的人如同虔诚的朝圣者,一步一脚印的攀爬上来。
又过了大概五六天
长白山的某一处传来青脚鹬惊动的叫声,随后是局部地区带来的雪崩。宋白芷毫无知觉的被冲进雪中,随后稀里糊涂的被这不可抗力卷入其中。
好在这场雪崩并不严重,没有将她像抛石子一样冲来,冲去。既然脱离不了,宋白芷便干脆护住了自己的头部,蜷缩起来,将自己能收到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她就这么随波逐流的不知‘滑’了多久,直到一脚踩到实质的东西上,才算结束。
宋白芷并没有被冲下山,而是被平推到位于长白山主峰火山锥体的附近。这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池。
群山错落,静静的环绕在天池周边。入眼的水波平静,仿佛惊不起一丝波澜。
宋白芷拍拍身上的雪,艰难的绕着池子找了个避风口坐下。她仿佛察觉不到浑身的疼痛,就这么累的再也睁不开眼,倚靠在山体边回想往事,一梦经年。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问过主神,问过系统,为什么被选中的是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的是她?为什么?
这世上有那么多比她善之有善,恶极生恶的人,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落在她的身上?
可她现在似乎明白了,如果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她头上,那么她的尸骨早就被啃的渣子不剩。
一直以来,她都秉承着做事留后手,利益两手抓。可是,现在想来,其实有太多的事不能两全。
她曾经也脑洞大开过,猜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没准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例外呢?
后来发现,例外是真的,什么天降大任是假的。她和主角没什么关系,她就是一跑龙套默默晋升造反的反派。
是了,她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当初干了什么。她也想通了,在主神系统当初那种泯灭人性的压迫下,有人造反是迟早的事。
宿主们需要一个领头人,需要一个救世主。他们渴望在极夜的绝境中,闭上眼的那一刻,仍有心存被拯救的希望。
所以,她出现了。
但是,她的出现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死亡的解脱。
可是!死人能够一死百了不管身后事。活着的人却如同行尸走肉,独留青冢向黄昏!
她在心中骂道:‘混账!’
宋白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还活着,她浑身无力,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有意识还十分活跃。
她跳脱的想,自己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离开那个树藤禁锢的茧?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她的生前臆想?
或者说,规则骗了她,偷偷的给世界重启了,唯独将她落下了?
这么想想,心里多了几分自嘲。生来便被烙上反派意义的人,在有生之年,却当了回救世主。这难道不是对她最大的嘲讽吗?
又不知过了多久,宋白芷的意识逐渐开始弥散。她能感觉到生命逐渐缓慢的流逝,这次,她所图的目的,似乎终于能够达到了。
唯一值得可惜的是,自己不是火葬,骨灰能够扬风而行,名山大川皆能包容下她。
实在可惜。
宋白芷的身体一动不能动,意识也仿佛被漫天冰雪冻结了起来。‘和保鲜一样,一个冬天过去,尸体大概都不会腐烂吧。’她和自己这么开玩笑的说。
在这种漫长而又孤独的时间里,她不自觉涣散的头脑又动了起来。‘一个世界,究竟有几个维度?一个维度,究竟有几个世界?’
‘世界容纳芥子,还是芥子吞吃世界?最后的规则,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越是这么想下去,她就越是觉得可怕。谁能够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非他人笔下的点滴墨汁?谁能证明眼睛所见,耳朵所听不是旁人强加给你点假消息?谁有能百分百肯定的说,自己所在的世界绝非芥子,没有之外?
不知不觉的,她又想到了陈皮。可一想到他便觉得心脏绞痛,恨不能逃避。可对方的影子,却时时刻刻的笼罩着她,教她哪怕一脚踏入规则的领地,也无法忘记分毫。
她不知自己究竟究竟睡了多久,久到好像再也醒不过来。直到眼前亮起一束光,出现一座没有尽头的记忆长廊。
宋白芷一眼便知道,这是记载了她所有过往的信息茧房。可她分毫不感兴趣,看也懒得看的便站起身,干脆利落的跟着这道光走。
“宋白芷!!!”
这一声如同镇魂,叫她一梦黄粱浑浑噩噩的日子彻底惊破,甚至出了一身冷汗。七情六欲就那么一股脑的塞进她的身体中,所有情感回笼的瞬间,比凌迟还痛。
距离尽头只有一步之遥,她却犹豫了。
陈皮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红了眼,恳切的说:“我求你回头。”
宋白芷面色苍白,冷嘲道:“我记得,我也求过你。我说,别抛下我一个人。”她看着眼前那道光,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可你呢?”
陈皮面上的恐惧更甚,喉间仿佛疼痛的失语。
宋白芷转过身,神情木然的看着他,语气平缓的说:“我的心是真的累了,再也经不起你捅刀子了。”她压抑了不知多久,发泄不出的满腔苦闷在心口隐隐作痛。同时出口的话,却又成为了另外一把刀子,狠狠的捅进爱人的心脏。
陈皮直直的盯着她,丝毫不敢移开视线。
宋白芷看了陈皮好一会,蓦然转身背对着着他,抬脚往前。
“宋白芷!!!”撕心裂肺的呼唤再次传来,这声音好像是来自身后,又好像来自更远的地方,仿佛泣血般悲吟。
只是这一脚还没落下,天上便下起了雨。她似有所感的抬头,这滚烫的雨水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白芷睁大眼睛,分不清面颊上的究竟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这忽然出现的点点雨水。能够确认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临门一脚,她是再也踩不下去。
宋白芷擦去面颊上的雨水,想明白了什么。她看着陈皮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宋白芷眼前的光慢慢消散,长廊成了支离破碎的碎片,感官意识逐渐回笼。寒冷的信号,铺天盖地的袭满全身。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能够从指节的触碰,确定自己依旧还在避风口。还没来得及感慨:‘竟然没有被冻死。’
下一刻,她被人猛的抱入怀中。她无力睁开眼睛,但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人在颤抖,他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