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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春风轻轻吹拂,仿佛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寒意渐渐消散。

这段时间以来,师杭的生活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她感到舒心和满足。孟开平与她之间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状态,失踪和争吵并没有让他们变得陌生,反而更加亲密。男人每天早早出门,很晚才回来,但白天的时候,他不再严格限制师杭的行动范围,允许她在府邸内自由漫步。即使外出,只要事先告知他并带好一队护卫,连最繁华热闹的市区都可以去。无论军务多么繁忙,孟开平总是会在夜晚回到她身边,与她共度时光,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无所不谈。

至于揪心之处,便是与令宜相关的事情了。这个丫头看似大大咧咧,无忧无虑,但实际上心思细腻且深沉,同时又非常仗义,喜欢保护弱小。当师杭被人掳走后,她吓得魂不守舍,整日担心不已。只要一天没有师杭的消息,她就会因为内疚而无法进食。甚至听闻她在母亲的灵堂前守候时,几乎要随母而去。在头七下葬的那天,就连齐文道都险些拉不住她。当铲子一片片地掩埋土壤时,她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哭也不闹,异常安静。然而,当土封到一半时,她突然挣扎着跳下坑,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愿。

这些事情都是青云告诉她的,由于她的失踪引起了如此大的混乱,不仅孟开平,就连于蝉也不敢见她。屋内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师杭无法推脱,只能收下这个丫头作为陪伴。鉴于之前发生的事情,孟开平还特意派人对她进行了全面调查。幸运的是,她是从应天跟随而来,曾经在黄娆府上工作,背景相对清楚。

师杭去年才失去了双亲,听了令宜的事自是感同身受,万分怜惜。可在怜惜之余,她还是难免觉得令宜有些反常。她这样闹,似是全然不管不顾,连她爹爹沉周成的劝也听不得了。

“正是呢,姑娘所虑不错。”青云闻言叹了口气,同师杭解释道:“沉姑娘想不开,大半是为了亲娘,可余下却与沉将军有关。”

“沉将军膝下就令宜一个女儿,平日里千依百顺捧在手心里一般,父女两人何以在这个关节眼上有了嫌隙?”师杭略略思量一番,旋即讶然道:“难不成是,沉将军要续弦?”

青云没想到她聪颖至此一猜便中,当下不禁连连颔首,忍不住赞道:“姑娘真是慧质兰心!其实说到底,这桩事也怪不得沉将军,沉夫人去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此——战场上刀枪无眼,武将比不得文官,倘若三五年这般长久地守下去,只怕……”

怕什么?怕无子承嗣?

师杭闻言心中难免不快,可对于令宜的至亲,她也说不出太过鄙夷难听的重话,只冷笑道:“倘若是沉将军先去,沉夫人必会为他守节半生,换作他自个儿却连一年半载都等不得了,如此也算是白头夫妻?可知这世间的婚书上头写的全是昏话!骗的都是姑娘家的痴心罢了!”

青云听后也是无奈叹息,师杭说的确实没错,男人总是这样薄情寡义,亏得沉夫人还对他一片深情。但他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叹气。

师杭越想越气,沉将军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发妻呢?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如今夫人刚刚去世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娶。难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吗?还是说,男人的心永远都是向着新人的?

想到这里,师杭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她也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恋情,但最终却以悲剧收场。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却不想对方只是玩玩而已,最后无情地抛弃了她。从那以后,师杭再也不相信爱情,她觉得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自私和虚伪。

现在看到沉将军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坚信了这个想法。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被男人欺骗,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再轻易付出真心。而沉将军,就让他去吧,反正与她无关。

“什么婚书?”

这厢,恰好赶上孟开平巡完营回来,一进门便瞧见她神情郁郁眉头不展的,便知她又是刚探望过令宜,于是缓下声气问道:“谁又骗了谁的痴心?”

师杭见她来,倒似见了与沉周成狼狈为奸者,气闷着撇开头不答他。青云忙起身行礼道:“将军,奴婢正和姑娘……啊,夫人!方才正和夫人说起沉姑娘的病呢。”

从上月起,孟开平便不再许旁人称呼师杭为“姑娘”,只准称“夫人”。如今上上下下的人都只认师杭这一位元帅夫人,只差个正礼了。

青云是个十分机灵有眼色的姑娘,不愿师杭因别事同孟开平起争执,可师杭总有些固执坚持,她背对着孟开平自顾自开了首饰匣子,在里头挑挑拣拣起来。

“你都送过她琉璃耳坠子了。”孟开平一见她此举便知她如何想,赶忙上前几步,从后头搂住她的肩:“别费心了,你总变着花样送吃食去,回回又记挂着避开沐恩,我不忍见你如此。你与令宜相识虽晚,可待她的心却胜过万千,任谁看了不动容?令宜有你这样的闺友是她的幸事。”

也不知怎的,孟开平这简单两三句话,却给了师杭前所未有的宽慰,使得她心下一松,郁气也散了不少。这段时日来,几件事偏巧撞在了一处,烦不胜烦,师杭无可奈何道:“她自觉对不住我,可我却又觉得对不住她。头两日一碰面,她便扑在我怀里哭,细听下来竟不是哭她娘,而是哭我。她生怕我受了苦。这世上凡事都有个定数,泪也是轻易落不得的。她哭得厉害,惹得我也不敢常去,回回去了又不敢久留,生怕她伤心过头坏了身子。”

说到这儿,师杭难免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好容易过了三七,我瞧着令宜的病才略好些,人也渐渐有了精神。我不过是带些她爱吃的菜式,举手之劳算不得用心。这匣子里的珠花首饰,先前她来总爱不释手,我知她绝不肯同我开口,不如等孝期过了我送去,也好讨一讨她的欢心。左不过我也不常戴了。”

令宜原先那么个爱吃爱玩的小丫头,如今独自闷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师杭见了实在忧心。可孟开平听了她这一连串话,越听越不对味,怎么她宁可费力讨旁人的欢心,也吝啬于给他这个枕边人多点甜头呢?

她心里记挂着的人太多,不论远近亲疏,都要尽心尽力地对待。奈何他心里在乎的只她一个。

“你晚膳用了些什么?”孟开平转身瞧了眼桌上搁着的一整碟酥果,拧眉道:“我见你吃的未必比她多,从前少说还用得下半碗粥,如今竟只捡几个茶点果子糊弄起来。”

原先是不许优待她的,可自那回中毒被救后,孟开平也收敛起了拧巴脾气,下令给师杭设了个私灶。菜式都捡她在闺中时爱吃的来,就连厨子都尽量找在师府待过的,可师杭听说后却百般不愿。后来孟开平便只得折中,教军中供菜给元帅将军的厨子平常多做些清淡讲究些的菜式,每五日便再添道红枣莲子羹这类甜口的滋补汤品。除此之外,但凡师杭随口提起什么吃食,只要他得空,就愿意立时打马去街上买来;便是实在不得空,多半也要吩咐人费工夫跑一趟。

他向来身先士卒,与下属同吃同住不肯奢靡浪费的,可为了她,也算是尽己所能了。

这厢,师杭听他问起吃食,才想起青云方才送来的蝴蝶酥还未用。为免多事,她干脆随口胡诌蒙骗道:“午间用得多了些,总觉得不大消化,晚间若再吃,难免腹痛。”说着,她向一旁的青云使了个眼色,青云也忙应诺称是。

可孟开平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他若想较真,便一定会计较到底。他不仅不信这两人的说辞,甚至开口便要唤厨下的人来,师杭见状赶忙阻拦道:“罢,罢!往后再不如此了。”世家女子自小便尤其注重养身之道,她自知理亏,语气低落道:“年前还常听闻街上有受饥受寒的百姓,我平日用的已十分精细,一顿怕是足够农家一日开销。过往不觉,如今既觉,就该身体力行才对……”

饶是孟开平真心疼惜令宜这个小妹,也明白师杭的一片爱民之心,还是不由愠怒道:“令宜身子要紧,难道你的身子便不要紧了吗?筠娘,这是两桩事,你不要混为一谈。你忧心百姓,可你已为他们做了许多了,并非一定要同灾民一般挨饿受冻才算好。就像我手下的兵士,倘若我不教他们吃饱穿暖,难道让他们上战场送死吗?”

“你说要将粥棚变为养济院,收容流民与残者,还要开办惠药局,让百姓都看得起大夫、开得起方子,你写的那些政令会挽救千千万万人,这些都是你的功德。”他携着她的手,万分肯定道:“筠娘,你也要相信我。有我在,不敢说四方皆定,但徽州一路绝不会乱象迭生。”

多美好的言语啊,恍惚间师杭都要以为他们全然是一条心了,她所想便是他所向,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她望着他的眼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捧着颗希冀之心问道:“令宜同他爹爹的事,你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他清楚得很。孟开平有些意外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他避开了师杭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师杭却继续追问道:“从前你总许诺,你死了,我会如何如何,可我现下想听你说一句——有朝一日若我死了,你会如何呢?且把我当作你唯一的妻子,若我早早死了,你会为了生儿子续弦吗?”

这问题几乎是把孟开平架在火堆上烤,生逼得他初春薄寒出了一额头的汗。他思来想去,并没有很周全很漂亮的回答,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实话实说。

“子嗣很重要。”孟开平劝她道:“筠娘,不要用这么天真的想法。大家命都不要去搏前程,难道不指望传给子孙后代吗?令宜是姑娘家,女人在功绩簿里是不作数的。沉周成还年轻,我认为他在这件事上并不过分,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