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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珏知道那样的景象对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姑娘家来说有多么难以忍受,此时此刻,他更加清楚地明白师杭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于是他沉默良久,终于也蹲下身平视她,郑重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师杭,如果你想走,骑我的马,我送你走。”

他不禁心想,或许应该就此止步,毕竟他已经竭尽全力想要送她离开这个地方。拼尽全力去尝试,总好过看着她如此折磨自己。然而,这些话传入师杭耳中,却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不敢想象黄珏会为她付出到何种程度,更何况,满山遍野都是孟开平的人,一旦下了山,她又能怎样呢?难道要和孟开平比试马术吗?逝去的生命无法再挽回,她再次告诫自己,既然决心已定,就不应再回头。师杭不再哭泣,瞬间改变了神情,擦干泪水,冷静地说:“不必了,黄将军,我自有安排。”仅仅这一句话,就让黄珏明白了她始终还在计划逃离。但他不明白,她拒绝了他的帮助,还能依靠谁呢?仅凭一己之力,她真的能够逃脱孟开平的追捕吗?

这一日发生的事,孟开平浑然不知。转眼便到了二月,孟开平本想伴师杭过罢生辰,但天有不测风云,应天骤然传来噩耗——绍兴之战,冯胜兄长冯国用暴病死于军中。当日,孟开平并一众人等疾驰回返应天,走前,他还着人又将师杭送回了建德城内。

十日后,孟开平奔完丧,也回到了建德城。与此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丞相让沐恩与令宜在建德完婚,随后一道回应天。”孟开平长叹道:“要变天了,筠娘,沐恩成亲后便也要独当一面了。”

令宜的婚期原定在来年岁末,可齐元兴只用了一道谕,立时便将婚期提到了四月。师杭听了这仓促至极的消息,略显伤怀道:“三月上巳节,待令宜来了,我想与她一道骑马出城踏青。往后天南地北,不知数载能否再见一面……”

孟开平十分体谅她的心思,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有他这个技艺精湛的师父悉心教导,如今师杭的骑术已与沉令宜半斤八两,只要不纵马狂奔,还是很令人放心。

沉令宜来时车马成群,与她一同到的还有流水似的嫁妆和聘礼。不过那些沉令宜都不大在乎,她最宝贵唯有嫁衣与盖头,那可是她一针一线绣好的。

“若非邹嫂嫂和于姐姐帮忙,我未必赶得及。”她仿佛犹在梦中,抚着鸳鸯戏水的纹样,怅然道:“还以为早着呢,怎么就要出嫁了呢?”

两年光阴宛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便掠去了。师杭过了十七,沉令宜也已经十五了。师杭望着面前这个含羞带怯的姑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待亲妹妹一般叮嘱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令宜,只要你与他夫妻齐心,今后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到了上巳节那一日,早早地,师杭便起床梳洗装扮。孟开平许久未见她如此欣喜,几乎想与她同行,但无奈应了旁人不好毁约。

“今日军中难得休沐,他们唤我去,说是要临水饮宴。”孟开平切切道:“我定会早回,你也早些回返,莫要走夜路。”

师杭拿起他送的白玉簪,笑他多虑:“我几时走过夜路了?这一年来我可没有违你的令。”

孟开平转念一想,也是,她近来与他从无不快,偶然出游至多午后便回了。从在九华山起,因身处大营,她身边日常也就一个青云,并不需安排额外的人盯着她。于是男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由着她放纵去了。

可偏偏今日似中了邪一般,孟开平到了宴上,望着眼前的曲水流觞,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慌难安。他揉揉眉头,暗道许是军务繁忙,成日里不得好生歇息的缘故。周遭的同僚还在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孟开平居于主座自然免不了被劝酒,十数杯烈极的烧刀子下肚,便是铁人也招架不住。好容易挨到了宴后,他喝得半醉回到院中,却见其内仍是空无一人。

已经申时二刻了,孟开平按捺不住忧心,扬声便唤袁复去寻人。唤罢,他正欲再去亲自找找令宜,没想到一转眼,便瞧见房内书案上放着的一张荷粉洒金小笺。

旁的纸笔都被归拢得整整齐齐,独这小笺万分惹眼。孟开平心头一跳,迈步上前便将它拿起展开,飞速阅过。

阅罢,一瞬间,酒醒了个透彻。

他阴沉着脸飞快跑到令宜住所,踹开门,只见那丫头正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描花样子玩,孟开平一见便厉声道:“师杭呢?没跟你一道回来?”

沉令宜被他的脸色和语气吓着了,懵懵道:“我今日未曾出门,也没见筠姐姐来啊……”

就在此刻,青云也被寻了回来,她整个人瑟缩不已,像是猜到了发生何事。原来师杭到了城门口又寻机将她支开,嘱她回城采买些零碎物件,这一来一回耽搁太久,等青云紧赶慢赶再到城门口时,师杭早就不在原地等她了。

闻言,孟开平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他知道,他应该立刻吩咐人出城抓人,可他一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袁复在一旁替他追问道:“夫人是从哪个门走的,怎么走的?”

“夫人是从东门走的,还将丞相赏赐的那匹千里驹牵了出去……”马厩处的兵士胆怯回道:“因说是元帅准许,卑职不敢拦她……”

她倒是好谋算,以为挑了匹好马便能跑得过他吗?孟开平恼火至极,豁然起身决定去追,高声吩咐道:“牵我的马来!”

然而那小兵却又冷汗涔涔回道:“回元帅,不知是谁往马厩里投了蒙汗药,这会儿战马都被药倒了,连元帅您的坐骑也……”

孟开平几乎要被气昏过去,不管这群人如何蠢钝,结果已是昭然若揭——师杭早跑出了城,一时半刻根本追不上了!这一回,没有贼人掳掠,是她耍了所有人处心积虑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