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乡人,不显山不露水,拿下“诗之力九段”的高阶评价,自然会让当地少年诗人们眼红,也就把挑战的目标定在他的身上。
陈总编啼笑皆非,心道连“诗士”都没获得的骚年,竟然胆敢挑战自己这种天下闻名的“一代宗师”!
这不是找虐么!
“阁下实力几何?”陈成打量着对方问。
“我是诗士二段!”少年倨傲道。
哇哦!
竟然是诗士!
那还真是小看你了呢!
“失敬失敬!”陈成连忙作出慌张失措的样子,看得对方也是格外得意,很满意自己的“诗士”身份能压迫别人的感觉,正是因为等级压制,才使得骚年们如此热衷于提升自己的段位。
面上惊惶,陈成心中却奇怪:
为了提升自己的段位,少年诗人们是更愿意挑战更高级别的对手的,拉低对手,提高自己。
比如六段挑战七段,六段获胜,那么六段就升一级变成全场七段,七段降一级成六段。
六段挑战八段呢,六段获胜仍然升一级,但是八段就要降两段。
相反的,上面的七段、八段如果获胜的话,并不能直接提升一段或者两段,七段可以升级“半”段,而八段只能提升“四分之一”段,以此类推。
相差两级的对手,高阶的必须要战胜四个低阶才能提升一个段位,因而非常不划算。
为了秩序,诗榜是严格限制“越级挑战”的,鼓励等级相当的选手相互切磋,最高也只能挑战比自己高三级的对手,可这位“诗士二段”反过来,“挑战”比自己差两段的对手,看来其用意并不在提升段位上,真实想法怕是要给外乡人一份见面礼,杀杀外乡人的威风。
想明白的陈成,就越发感到好笑:小伙计,就让陈总编来教教你做人吧!
扮猪吃老虎,谁不会呢!
“敬请赐教!”陈成接受了挑战。
“那好!”二段诗士应了声,里面周围簇拥过来七八个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显然,这波人老早就盯上陈成,等着来看好戏了。
“既然比拼,那么以何为题呢?”陈成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初来乍到,不知礼数,还请贤兄赐题!”
对方也没有礼让客人的意思:“还想什么题目呢!——就以此楼为题,你看如何?”
写楼?
陈总编差点笑出声来!
小伙子真的是来找不自在来的!
陈某正是以写楼闻名的!
远的有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一首“五凤楼前呼万岁”获得李林甫、李隆基的赏识;
近的有今年暮春,与崔颢崔前辈携手创作出今年的年度作品“昔人已乘黄鹤去”。
跟我比,你不是找死么!
“比不比?”
“比啊,怎么不比!”陈成忍着笑,心说:
老子上来一句“城上高楼接大荒”让你失措惊慌;
紧接着一句“海天愁思正茫茫”让你脑袋茫茫;
再下来一句“惊风乱飐芙蓉水”让你酸软双腿;
最后一句“密雨斜侵薜荔墙”让你想去撞墙!
整个大唐的诗人加一起,连带上李白杜甫,在此情此景之下,只怕也很难写出超越柳宗元这首《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的诗来!
不要跟穿越者比诗,我们是带着整整一千年的好诗来的,你们比不了哇!
“你先我先?嗯,咱俩一起开始写,谁先写好谁亮出来给大家看吧!”二段诗士道。
“我已经有了!”陈成道。
“这么快?”对方有些诧异,但一想,这小子站在楼上遥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来是构思了一会儿了吧。
“那……吟来听听?”一群桂州少年看着陈成。
“献丑了!”陈成面对楼下的风景,向众人朗声吟道:“
逍遥楼上共从容,犹念银河昨夜风。
半白潮痕连碧海,大红云气映晴空!”
心想,杀鸡焉用牛刀?
我到这里,本来就是享受没有束缚的悠闲时光来的!
“城上高楼接大荒”这一等级的作品拿出来,还不直接暴露了我“颍川陈苌”的身份,让你们这群小屁孩纳头便拜?
如今的小陈,绝非昔日吴下阿蒙啦,作作七言四句原创小诗,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我就不信,我如今的真实功力,连你们这群入门的“诗士”都不如!
端详着自己这首小诗,颇为得意,心想:言由心生,光是从这首即兴吟出的小诗中也可以看得出,小陈我掩盖不住的英雄气概和万丈豪情呀!
微笑着看着二段诗士,作出“请”的手势,一副“现在轮到贤兄啦!”的样子。
二段诗士显然没预料到对方作诗如此迅速,自己的作品都还没有准备好,冲着周围原本想要叫好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立马活跃了起来:
“不好!不好!登今日之楼,言昨夜之事,不明所以!”
“哪里来的碧海?这是虚构了!”
“大红运气,俗了!”
一群明显有“托”嫌疑的少年纷纷责难,饶是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可陈总编的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可任凭他们品头论足着,陈总编也只能面色不变地忍气吞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位二段诗士能拿出什么样的诗来。
“我也有了!”二段诗士倒像是没有准备宿稿的样子,拿出纸笔在一旁勾勾画画,片刻后也写就了一诗,显露给众人看。
陈成一看,写的是:
槛临大荒岚烟淡,云入遥峰树色苍。
远野几家柴门闭,小桥独木流水长。
陈成一愣:
我擦!
这特么……
写得像是很可以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从声韵、对仗各方面去挑,都还挑不出毛病!
首联气象开阔,视野广大;
尾联闲情逸致,村野人家。
这句“小桥独木流水长”还让他想起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不科学啊不科学!
诗士二段,就已经能写出这种级别的诗了吗?
在陈成的概念中,这些“诗学入门者”应该停留在“远看城墙齿锯锯”的水平才对!
再高,也只能是乾隆皇帝的“一片两片三四片”,再高,就没有了!
不科学啊不科学!
陈成错愕之际,二段诗士的哥们几个已经鼓噪起来了!
“邓兄此诗绝妙!饱含乡思情怀,读之令人动容!”
“尾联‘远野几家柴门闭,小桥独木流水长’更是余音袅袅,惹人无限遐思啊!”
“是极是极!情景交融,精美绝伦!”
“邓铎兄的书法也是一绝!这诗念出来也是很好听,哎呀,小弟正在享受中!情难自已!”
一群人齐声盛赞,把邓铎这首诗里的所有好的东西都点出来,简直没一个字不好——
听得二段诗士自己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谢过了众位兄弟的热情捧场之后,邓诗士一本正经对陈成道:“你我二人都展示过了诗作,孰高孰低,已是高下立判了吧?”
陈成叫道:“怎么就已经‘高下立判’了?”
邓诗士摊开双手:“你的诗出来,一片质疑责难之声;我的诗出来,全是拍手称颂——这对比,难道还不够鲜明吗?”
他说了话,众兄弟又是齐声夸耀,邓诗士适时地向众人表示“见笑见笑”,一副“幸不辱命”的样子。
“怎么就对比鲜明了!”陈成再次大叫冤枉,特么你找来的这群观众,全都是你认识的,自然没一个人说我的好话,全是歌颂你的!
我不服!他们戴着有色眼镜,根本没有作为评判的资格!
“那你可以找第三者嘛!”邓诗士倒是对自己的诗很有自信。
陈成心想: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找不到偏向我的啊!
不过也行,只要是随机找人当裁判,没有成见在里面,也比你这一帮亲友团来的更公平!
“那位兄台!嗨!说你呢!能劳烦到楼上来做个评判吗?”陈成招呼道。
很快,一个二十多岁,看起来老实正直的青年被他招呼到楼上来。
“我二人有诗作,”陈成把自己的作品也写了出来,和邓诗士的诗放在一起,但没说哪个是哪个写的:“你看看,这两首究竟哪一首更好呢?”
今天来参加“段位评比”的,哪怕连“诗之力一段”都没混上的人,也肯定是通文识墨的,倒不用担心对方不识字。
被陈成找来的第三方裁判,看看这一首,又看看那一首,倒是没花多长时间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首好!”
“哈哈哈!”邓诗士的哥们几个爆发出一阵大笑声,连邓铎自己都忍不住乐了。
对方指出的正是他的“槛临大荒岚烟淡”!
“事已至此,你找来的评断都认为我的诗更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邓诗士大乐:“还不快快俯首认输!”
对方的亲友团说自己的诗不如诗士二段也就罢了,自己找的人都说诗不如对方!
陈总编的老脸实在是有些挂不住!
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真实作诗水平连诗士二段都比不过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参加过那么多场诗会,与那么多宗师名家在一起高谈阔论,怎么可能连偏僻岭南的一个低阶诗士都比不过!
一定是评断们的水平不够高!
他们只被这个姓邓的那更整齐的对仗和用词所蒙蔽,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掘诗文内部更深的含义!
陈成不自觉有些想念王昌龄王大叔了,自己的诗文,即便是乱写一气的,王大叔每次都能过度解读成一首神作!令自己这个原作者都感到非常神奇!
好诗常有!王大叔不常有!
对方一群人看着这小子死活就是不肯认输,也是没辙。
“这样吧!”邓铎提议道:“既然你不认可我们的论断,你自己找来的人说的话你也不承认——那不如,把我们的两首诗交由诗榜的人评断吧!”
陈成眼前一亮:对啊!
陈总编我一手构建起来的机构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方便众人解决纠纷的嘛!
诗榜各大办事处的办事员,虽然不一定都是陈总编亲手培养,可是都受自己的影响很大,毕竟每个月的内部讲话精神他们都是需要仔细学习的。
他们的专业素养,陈成也信得过。
“找诗榜评断就找诗榜!”陈成欣然应答,你有亲友团,我也有应援会!
我就不信,我手下的这些小编们,就不偏袒总编我!
“不过呢,你也是知道的,交由诗榜评断的话……”邓诗士搓了搓手指。
不消说,需要钱!
毕竟指定规则的陈总编是什么尿性,大家也是知道的,创收手段无处不在。
但这也无可厚非,彼此较量的骚年们,难免会遇到高下难分的时候,提供公正、有权威性的评断服务,也是他们需要的。
“评断费一人一半!”邓诗士提议。
“成交!”陈成刚想说自己出评断费,对方既然愿意负担一半,那正好。
两个人的诗稿就被送到逍遥楼中诗榜今天临时办事点去了,陈成和邓诗士一人出了十文钱。
也没费了多大功夫,桂州诗榜办事处的意见就给出来了。
陈总编眼巴巴地看着,希望自己的小弟们能为自己的实力正名——
可惜希望落空!
诗榜办事处收钱之后给出的评断也是:
“槛临大荒岚烟淡”为佳!
同时还给出了为什么认为陈成的诗逊色一些:
1,首句稍显随意;
2,次句不明觉厉;
3,对仗稍显呆板;
4,难免拼凑痕迹。
……
一条一条看下来,差点没把陈总编气得七窍生烟!
我就算写的时候随意了些,你们用得着嘴这么毒么!
再看他们评断说,邓诗士的诗,已经有了入门的迹象,各种手法已经运用娴熟了——但要成为诗师、大诗师的话,还是需要点灵气的——一副“我们看好你的样子”!
看到这些,陈总编更加生气了!
邓诗士的哥儿们却都愉快地笑了起来,更有甚者,认为即便是诗榜给出的评语,也比陈成生拼硬凑的诗作显得更加有诗意!
“承让了!承让了!”邓诗士冲陈成大笑,又向捧场的众人叉手。
“我们就说嘛,这外乡人凭什么一来就是诗之力九段!”
“诗可以提前做好,甚至找别人代做么!其实我觉得,他之前那首诗也不怎么好……”
“还是邓铎兄厉害,手到擒来!免得让外地人觉得我桂州无人!挫一挫他的锐气!”
“话说回来,让邓兄弟出手,那是有些欺负人了。依我看,他的诗力,恐怕还在你我之下!”
众人一番难听的言语,让陈总编万分悲凉:难道小陈我穿越大唐这么多年,学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大唐最普通的土着吗?
正忧伤着,又有人喝道:“在下桂州丁干!诗之力,八段!要讨教(挑战)陈兄的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