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七少几个,毕竟都是初学者,邯郸学步的阶段。
所以像“独木成林”“枝繁叶茂”这种现成的词,小六捡来就用,也是无可厚非。
但是让陈成有些称许的就是,他尾联对仗的这两句,“长髯飘动迎双客,华盖开张待七雄”算得上是颇为工整了,想来也有这几日跟着自己历经大小数十战后的加成作用。
尤其是这句“待七雄”,令人一下就想到“战国七雄”的辉煌历史。
也是在暗指“七少”乃是七个“英雄出少年”,能自吹自擂,脸不红心不跳,不失为一种本事。
只是有一个问题:
与“七雄”相对的“双客”,看起来有些意义不明啊?
什么意思?
两个客人?
黄金双镖客?
天南地北双飞客?
要是名人作品,陈成肯定会揣摩一下,但既然是小朋友,没必要过分解读,那陈成就直接问了。
“双客?很简单啊。”小六作为原作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两拨来客嘛!”
“哪两拨?”陈成又问。
“你——是一拨,”小六指了指自己几个:“我们兄弟几个,是一拨。”
陈成:“……”
靠……
我这个旅行团团长就这样被开除了么……
说好的我们是一个集体呢?
小六看了看陈成,又看了看对面仍在提着笔杆思索的丁干,用对方听不到的声音道:“其实……我这个是瞎写的。”
“……”陈成:“瞎写?”
“是这样嘛,”小六有些难为情:“我想好的要写‘华盖开张待七雄’,可不是不知道那什么和‘七雄’对仗嘛……”
这不是一个文学问题,而是一个“技术”问题。
那就是下句是“仄仄平平仄仄平”,上句“平平仄仄平平仄”,下句既然用了“七”是仄声的数字(七是入声),那么上句自然要用一个平声的数字来对。
问题是,数字里平声字真不够用。
一,六,七,八,十,入声为仄;
二,四去声为仄;
五,九,上声为仄;
作为平声的也就“三”这一个数字》(因为它如此稀缺,所以“三”必须要和各种数字对仗,以至于“三”既可以指代很多,也可以指代“很少”,这还不是被逼的嘛。)
投机取巧一点,可以用“双”来代替“二”字,这算平声。
就这“二、三”两个数字能用,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稍微改改嘛!”陈成道。
小六不大明白,皱眉道:“你是说,不说‘长髯飘动迎双客’,改说‘长髯飘动迎三客’?”
“噗!”陈成狂汗了一下:“千万别!”
一说“三客”,就让陈成想到“三恪”(三个前朝君主后裔),为这个自己差点在李隆基御前掉脑袋……
“‘长髯飘动迎千客’不也行嘛!”陈成指点他道。
算上“百千万”的话,“千”也是平声。
“咦,好像是可以哦!”小六琢磨了一下:“而且‘千客’对‘七雄’的话,一下子就把气势烘托出来了呢!梦见哥,我真是不服你不行,有‘点石成金’的妙笔,我写好前应该给你看看的。”
陈成翻了翻白眼,心想:你这“诗”根本算不上“石”,也就一堆“土”吧。
“我说你记着就行,当对方的面,诗就别改了,你还照着你那两拨客人的说辞。”陈成道。
陈成当然不会觉得,小六这种水平能和对方比较,主要还是起一个“投石问路”的作用。
更何况,这四句诗,几乎没用十分钟就写好了,要求不严苛的话,也可说是“少年急才”。
总体而言,陈总编愿意给小六一个“诗之力三段”的评价。
现在就要看丁干的诗是怎样的成色——
可偏偏,丁干的诗迟迟没有出来,让看官们有些急躁。
未免太慢了吧?难道是在憋大招?
陈成几个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可丁干还是不紧不慢的。
陈成没把小六的“雄诗”当回事,可他的那帮哥们就不一样了,各种溢美之词脱口而出:
“小六这首诗真是不同凡响,一鸣惊人啊!”
“文笔精妙,情怀浓郁!凝练入味,余味绵长!”
“极出榕树之特点,见诗韵绵厚!”
“才情满腹,才思敏捷,才华横溢,才气冲天!”
“郭敬我看了六弟的诗,情不自禁和诗一首:
根乱枝繁稠欲绿,四时最是叶葱葱。
重风避热遮过客,烈日还凉暂歇雄!”
看他们如此无耻地吹捧自家兄弟,陈成越发好笑,就好像回到了那天和七少第一次对阵的时候。
小朋友跟自己小伙伴在一起,的确可以相互促进,相互学习,让你充满动力!
可陈成也知道这几个小子说得如此浮夸的原因,就是为了干扰对面丁干的创作,分散他的心思。
诗写得不咋样,盘外招倒是一套一套的。
尤其是郭小四,你那叫“和诗”吗?写得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这样想着,丁干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首诗。
七少也一瞬间收起了他们的商业互吹,呜呜渣渣一结束,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丁干便将诗作展现给众人看。
“是神还是渣,现在就能揭晓了!”陈成暗想着。
见丁干的诗作是:
拔地擎天稠且绿,安贫乐瘠野贤风。
静观百载悠悠事,挥送斜阳落幕中。
呃……
陈成陷入了思索。
怎么说呢?
大失所望!
高,肯定是要比小六高那么一点点。
尤其是大榕树经历了百年来的沧桑事实,由隋入唐的历史变迁,斜阳下的剪影,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可以说这算是“标准诗士一段”级别的诗作。
可是你磨蹭了这么半天,就捣鼓出这样一首作品来,是不是有些对不起观众的期待啊?
陈成再次怀疑起“大榕树下百场不败”的真实性来。
来挑战你们的人,总不会都是诗之力二三段的水准,一个诗士以上的人都没有吧?
古怪,古怪……
难不成是丁干觉得小六的水平太低了,随便胡诌一首来敷衍他。
也不该啊,他毕竟还写了那么长的时间……
那边七少几个还在争论丁干的诗与小六的诗谁高谁低呢,情绪还蛮激动,因为小六也觉得,丁干的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妙,与自己的诗差不多,自然不肯轻易认输了。
七少强词夺理,丁干只觉得不值一哂,倒是让丁干的小弟们很不满意,一群人也帮着说话,两帮人吵得很热闹。
最后还是陈成站出来,论定小六输了,这小子才心不甘情不愿,解下自己的腰带,没有好脸色道:“给你们!”被对方笑纳,在大榕树上挂起了新的一条战利品。
“接下来——”丁干对于自己没有让七少读完大作“纳头便拜”,有些不高兴,他不知道因为七少这几天看惯了陈成在这一级别上的较量,口味已经刁了。
正要拉陈成进入战局呢,这边孙沐又站了出来,指着自己腰间道:“我也要挑战你!”
“你也要?”丁干皱起了眉头:“这……不太好吧?”
看向陈成,眼中分明在责问:是你的意思?要用车轮战消耗我?
陈成耸耸肩,双手一摊,表示不知情。
“我原来是不打算挑战贤兄的,”孙沐道:“只是看了兄台的大作,觉得我与君也有一战之力。”
丁干一听,才明白这些小孩没把自己的诗作放在眼里,不觉又羞又怒,冷笑道:“大言不惭!好!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想比什么?”
心说:给你们面子竟然当我软弱好欺!是你们逼我出手的,到时候可怪不得我!
“我们刚刚从船上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山上,像是悬崖崩了一角……”孙沐边比划边说着,没两句丁干便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是‘挂月高峰’。”
“嗯。是有些像。”孙沐点点头:“我就想跟你比写这个。”
孙沐说的时候,陈成也知道他指得是哪里——
其实,在后世那叫“月亮山”,行舟时遥遥可见,山头上有一个天然的大石拱,两面贯通,一个半圆形的大洞。
当初随导游小姐姐来时,对方介绍说此山“远看酷似天上明月高挂”。
而且从不同的角度变换观看,此洞形状也不断变化。在船上欣赏此山,那个石拱的形状会从弯弯的上弦月,逐渐变成半月、圆月,继而又变成下弦月,颇有些奇妙。
尽管对方这么说,但爱唱反调的陈成却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洞,像什么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不过这洞里面还真的有点好玩——洞大得离奇,高宽各有50米,而山壁却只有几米厚,平整似墙,洞的顶部却挂满了钟乳石,形状各异,还是值得一看的。
这两人约定好了比作“月亮山”的诗,也没有磨叽,很快摆开阵势,挥笔泼墨,这次都是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就各自写好了。
孙沐写的是:
千古神工奇月亮,缺圆交替步移间。
雨晴昼夜天空挂,岂有吴刚洞中烦?
诗其实也只是在他那区区诗之力一二段的水准,可是这一次哪怕是陈成都要称赞这小子的才思了!
《山海经·海内经》云:
吴刚的妻子与炎帝之孙伯陵私通,吴刚一怒之下杀了伯陵,因而惹怒炎帝,被发配到月亮砍伐不死之树。
但月桂树随砍即合,吴刚每砍一斧,斧子砍下的枝叶就会长回树上,经过了这么久,吴刚仍然没能砍倒月桂树。(这和希腊神话中某些桥段也很像)
吴刚的妻子心存愧疚,命她的三个儿子分别变成蟾蜍、兔和蛇飞上月亮陪伴吴刚。为了帮助父亲早日砍倒桂树,玉兔便不停地把砍下的枝叶捣碎。
孙沐这写的有意思的地方是,假如这里真的是月亮在人间的投影,里面也有吴刚——
那么无论刮风下雨,阴晴圆缺,天上的月亮会变,这边的“月亮”可不会!
吴刚天天都要伐树,岂不是要烦死、累死了?
这句有些天真的话语,看起来有些像陈成平日里很惯常使用的“无理之妙”,也就是“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那种。
看起来孙沐这些日子意志消沉,无精打采,原来他还是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看在心中,暗暗效仿!
其他兄弟几个只是在模仿陈成的形式,这小子有点要往陈成的“精髓”上仿效了!
值得一夸!
只不过这效仿的水平还有些差强人意,略微有些生硬。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这月亮山洞中还真有两块钟乳石很像月宫里的吴刚和玉兔。在晴天的时候,游人可以透过月洞看到蓝天白云,好比一面挂在山颠上的圆镜。由于月洞的北侧有一座圆形的小山,所以游人走山南的赏月路,从不同的角度观赏月洞,可以看到圆月、半月和眉月的不同景象。而这位“吴刚”,还真的无论刮风下雨,阴晴圆缺,都要砍树……
这时候,丁干的诗也作好了。
经过了上一首的露面,陈成已经不大相信丁干是一个隐藏实力的“绝世高手”了,实力应该和自己起初评估的差不多。
第二首应该也不会给太多惊喜吧?
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写的是:
上有秦时月,云间冷若铁。
崇山远亘边云外,月华掩映空明灭!
凝睇青山巅,浑圆入寥廓,浮浪誓与山相搏!(压入声韵)
这第一句就把陈成看镇住了!
上来就说这月亮山就是“秦时明月”幻化而成,一下就有穿越时空的沧桑感!
崇山云外的大视野,穿越洞口明灭的光线,也让诗句颇有些惊心动魄!
参差不齐的句式,更有李太白式的杂言诗汪洋恣肆、奔放流畅之感!
这诗句,如何能用“诗士”“诗师”来评价!
难道,这才是丁干的真正诗力?
“去,收下他的腰带!”丁干指挥着小弟,一副不容置喙,胜利已经被他掌握在手中的模样——
事实上,孙沐还真的不敢有什么意见,乖乖地就交出了自己的腰带。
“现在,轮到咱俩了吧?”丁干的脸上,似笑非笑,仿佛在说:非要我展现真正的能力,把你们都镇住,你们才服气是吧?
陈成正了正形色,拱拱手:“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