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书友取名好麻烦的再次打赏!)
一听到这是出自天下第一李太白的手笔,众人不由得闻诗兴叹:
是啊,不是到了此等绝顶的实力,如何能出人意表,写出如此令人惊艳的诗句来!
只不过,还是那句话——
“这些,都是别人的诗句!”
“却不是,你陈某人的诗句!”
“别人的诗句,莫说比区区不才的诗好十倍,百倍!”
“纵使他们比我的诗,好上千倍、万倍!”泰伦眯着眼,冷冷道:“也不影响我的诗比你的好。”
拿成名已久、诗圣级别的大神诗作,和我们小年轻比有什么意思?
人家的诗好,又不代表你的诗好!
姓陈的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太分不清现实了!
“哎,你可不要给我扣帽子啊!”陈成道:“我只说见过比你的句子好十倍百倍的,你不信,我就说给你听,顺带让大家一起学习、欣赏而已。我何曾说他们的诗就跟我写的一样?我就问你,我举的例子,有没有比你好十倍、百倍?”
泰伦不想再答他这无聊的问题,不耐烦道:“诗就是诗,句子就是句子!你那些句子再好,你能连成一首诗来?”
那你这首诗是什么?
迟日江山丽,山青花欲燃?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船?
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段红楼住诗仙?
你别说……
起码这竟然还都挺押韵……
泰伦半是无语之余,并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
写诗岂止是只需要每句押韵就行的?
岂止是“两副对子,平的对仄的,仄的对平的”?
岂止是有几句精彩的句子,工巧华丽的语言就行的?
起码还要有连贯的内容、足够的条理、上下通畅的气韵吧!
如若不然,我岂不是随便找几个句子组在一起,押韵,就算是诗了?
完全不顾上一句还在“醉卧美人怀”,下一句就“清晨扫马路”了吧!
“泰伦兄说得真好!”见泰伦针砭弊病,挥斥方遒,完全是天才演说家的派头,金晓客忍不住喝彩道!
“精彩绝伦!”安若素也大声激赏道!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众人看去,竟然是陈成在一旁可劲的鼓掌:“泰伦兄简直是把我想说的全部说出来了!”
也是双手赞成泰伦的观点!
冲始安七少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鼓掌!”
七少都被他闹糊涂了,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只能憨憨地举起双手,啪啪鼓掌。
“既然这些道理泰伦兄都懂,”陈成笑眯眯道:“那为什么你还要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呢?”
泰伦愕然,嘴巴张了张,却竟没有发出声。
金晓客、安若素、戴誉三人也都陷入沉默。
七少见到发生这样诡异的画面,疑惑更重,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我还是要讲讲,我刚刚说的那几首诗。”陈成不理会复联几个人尴尬的沉默,自顾自道:“我上来说的‘迟日江山丽’呢,大曰是初春的景色,《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迟日不就是春日嘛!泥融土湿,燕子初回,想来是容易见的。”
“山青花欲燃呢,大概是差不多时候写的,但是想来应该是春日最盛时之景,否则花之烂漫也不至于到燃烧的程度。”
更明显的,杜甫在这句之后写的是“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也就是今年春天眼看就要过去了!
妥妥的暮春无疑!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呢,又回到了早春时节,甚至看看岷山,还“窗含西岭千秋雪”呢。
至于“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船”,这没有什么疑问,诗题上写了“山居秋暝”,自然是秋日景象。
而“东风已绿瀛洲草”,再次回到春天,大概也是早春时候。
陈成的诗,每一句都是照着泰伦的作品,一句一句比对,去寻找那些相似的句子。
这一对比,泰伦就露馅了!
因为大家发现,泰伦的这首诗,可能并不是写的当下眼见的景色,而更像是把一首写春天的诗给偷改过来了!
尽管你可以说,岭南“四季如春”,四时所见的景致大致差不多,可问题是,同样的景色,在不同的季节见到,人的感受也会不一样!
回头再看泰伦有的诗句,“远山增翠色”,这像是初夏时的景象,因为春天山头便绿,只有进入夏天,“翠色更深”,才会叫“增翠色”吧?
但“暖日浴枝新”,的的确确能看出来这是初春的景象了,因为即便在岭南,夏天的太阳也不会给你“暖暖的好贴心”的感觉!
它不热么?
不晒人么?
要么春天,要么冬天!
但是这个“新”字,的的确确就是春天了!
你也可以解释说,联系上下文,是雨水淋过后的“焕发新生”,可都进入秋天,马上就要落叶了,比之“焕发新生”更像是“回光返照”吧?
“紫燕堂前舞,黄鹂树上吟”又是典型的春天,哪怕到现在,你仍然看得见燕子和黄鹂,可出卖它们的便是“舞”和“吟”字。
因为燕子并不知道自己在“跳舞”,黄鹂也不知道自己吼两嗓子是在“吟唱”,这都是人类赋予它们的想法!
人在春天的时候,一个冬天过去,内心喜悦,觉得动物和人一样高兴,飞来飞去那定然是在跳舞了,枝头雀跃定然是唱歌了;
到了夏天呢,人类觉得热,看鸟儿飞,就心说:看吧!鸟都热得到处乱窜!
听鸟聒蝉鸣,就说:他们也在吐槽“热啊,热”!
到秋天,人类自己忙得不行,累得不行,再看鸟儿们,还觉得他们是在“唱”“跳”“Rap”吗?
明明它们的飞行、鸣叫没有变化,布谷鸟也只一直叫“单身好苦”,杜鹃也一直“嘀咕咕”,可每个季节人类都要对鸣叫赋予新的含义,用人的思维去解释他们。
虽然泰伦这句很好辨别,可是即便是更加隐秘的句子,诗中用的动词依然会出卖他真实的想法,以及真实的创作时间与背景!
说泰伦的诗与现实相符合,恐怕也只有“乡农采碧藕,村女浣衣裙”符合季节,可是时间又不对了!
洗衣服,啥时候洗衣服?
早上洗。
采藕呢,自己吃当然无所谓时间了,乡人一般都是下午去池中戏水时顺手挖两根,吃第二顿饭时当菜(毕竟这时候一日只有两餐);
你要想多挖些去卖——
那对不起,要么夜里挖,要么头天下午。
因为要在清早的集市上卖。
所以这两种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假使同时出现——
一拨人挖偶,一拨人洗衣服,你这衣服还能洗么?淤泥不脏么?
处处透着随意与矛盾,完全不顾内容的协调!
回到这最到这最后的一句“细雨湿田陌,染回满目春”,不用说,肯定还是春天写的,哪怕你自作聪明,用了“染回”这个词!
我告诉你,回不去的!
因为“春”,并不只是你所说的满眼绿色!
春天还有温暖、甜润、清新、愉悦!
一场初秋的雨过去,只是凉爽或者阴冷,无论眼见的青草多么像春天的景色,也不会有人感觉回到了春天!
处处毛病,处处违和,全篇拼凑缝合的痕迹!
这样一首诗,小陈我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来给你们讲解,真是浪费生命啊!
“啊!”七少听陈成剖解完,这诗在他们的心中,竟然是一丝好的映像都没有了!
深深为自己之前的“不明觉厉”感到羞愧!
可被陈成驳斥得体无完肤的泰伦自己呢?
更是羞愧得要想钻进地缝!
这小子眼光毒啊!
的确,泰伦在过去的创作中,于不同的时间积攒出了许多自己喜欢、朋友称赞的句子,“远山增翠色”,“暖日浴枝新”,“细雨湿田陌,浇来满目春”——
都是其中的代表。
当他需要和一个强劲的对手对局,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碾压地赢,该什么去做?
自然是将自己压箱底的诗句一股脑全部拿出来,组合出击!
殊不知,这些本身是从各首诗上拆解下来的“好句”,并不能起到随插随用的效果,反而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根本组不成一首诗了!
回想自己驳斥陈成时说的,“随便找几个句子组在一起,押韵,就算是诗了?”
简直是自打脸到极致!
可笑啊!
见泰伦就像蔫了的茄子,七少暗暗感叹:险些又被一个大骗子给唬住了!
可他的小伎俩如此简单,陈老哥不是两句话就能讲清么!
絮絮叨叨讲什么,不嫌浪费唇舌么!
“不浪费啊!”陈成笑眯眯地摸着小六和郭小四的小脑袋:“我又不是只讲给他们听的,不也说给你们听嘛!”
要不然,跟我出来走一趟,你们啥也没有跟我学会,回去之后岂不是被你们家人,尤其是大诗师窦明先生——
说小陈我不学无术,误人子弟?
“不亏,不亏!”七少笑道,这么说来,的确是给几人不少启发,陈某人寓教于乐,不用像在家中跟夫子学习那样古板单调,记忆却深刻多了!
泰伦见陈成硬生生把“PK舞台”变成了“幼儿学堂”,自然又是怒不可遏,可是自己的诗已然没什么可说的,那只能——
连连给金晓客、安若素使眼色:他挑我的毛病,你们也给他的挑毛病啊!
都看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就不信他的诗里没有毛病!
最好按他自己刚刚说的那些给他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让他哑口无言!
倍加难看!
现在咱们不比好了!
就比烂!
谁更烂!
“呃……泰兄,他这毛病,的确不好找啊!”金晓客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安若素也点点头,的确如此,特别是他自己说的那几点——都明知这些了,那肯定会避免啊。
泰伦:“……”
泰伦的诗坏就坏在,写的东西太多了,某一样不合适,立马就露馅;
陈成呢,少得多!如果要想找他时间的毛病,季节的毛病,一看,特么写到的植物竟然只有两种!
竹!
松!
岁寒三友啊!我靠!
一年四季都那样,你怎么搞!
这小子果然蔫坏得很!
复联的几个人抓耳挠腮,想要一棍子打死陈成!
这时候沉寂半天的邓铎忽然一笑,道:“我说陈兄弟这首诗作得贴切,还真不是出于彼此间的关系。这首诗,我是越看,越觉得好,甚至,还解开了我来这里几天的困惑。”
这个村子,透着一股让人无法言明的古怪,不仅陈成,邓铎也是深有感触。
听他这么多,没有人再去看泰伦那首诗,全部转到陈成的诗上。
看得出来邓铎跟“外婆”时故意拔高不一样,这首诗他的确很欣赏。
可到底欣赏哪里呢?
陈成此作开门见山,提纲挈领。
问是谁家地,山高境最偏?
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地盘?
住在如此高的山和偏远的地界里?
一个疑问,就把这里和普通村落的差异化表现出来了,“山高”“地偏”也是精准地抓住了山塘村最重要的两个特点,可谓是刀子见血,犀利无比。
下一联“市犹通岭外,尘不到门前”一下就展现除了几许高妙的意味。
通商的话可以一直抵达岭外——
这正是昭州的特点!
昭州虽然不是特别出名的重镇,可是水系发达,四通八达!
何止是通岭外,也通广州,也通越南!
在这里简直是没有你想去不了的地方!
可是,虽然本地人可以借由发达的水路去任何想要去的地方,可是外面的人却不能容易地来到本地!
为何?
山高地最偏啊!
这就构建出了一个“世外桃源”的景象,而且与“乃不知有汉”的世外桃源不同,这里的人可是想去哪就去哪的!
如此,一句“尘不到门前”,叙述事实之余,却是无端地传递给人一种飘逸感!
感觉这里隐居的村民,仿佛个个都成了陶渊明、孟浩然,完全阻绝了俗尘的存在!
看下一联,给人这样的映像更加强烈!
竹雨寒侵牖,松云昼掩关!
穿过竹林的雨点敲打门窗,沁人寒意——这比泰伦写“细雨焕发新春”自然更符合此时的气候;
如同云层一样茂密的松林,哪怕在白天,也像是闭关修行!
这两句更加增加了诗歌的高妙!
叙述事实之余,因为陈成巧妙手笔,仿佛这些人都成了有心的隐士!
但是,光叙说事实没什么,尾联陈成实则揭开了这个奇怪村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