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口中的“惠文太子”,便是刚刚音乐夺魁的“歧王府”的歧王,本名李隆范,唐睿宗第四子,李隆基的四弟,他哥当了皇帝后他便避他老哥的讳改名叫了李范。
唐玄宗以喜欢杀儿子着称,在这之后的开元二十五年,曾在一天内连杀太子在内的三个亲生儿子,也曾逼杀亲姑姑太平公主,亲堂姐安乐公主,亲婶子韦皇后,堪称“亲戚杀手”。
可奇怪的诗,他与几个兄弟的感情却是出奇得好,甚至成年以后五个兄弟都曾盖一张大被子,一起睡。
如今长安的地标建筑“花萼相辉楼”,也是来自于《诗经》中的“常(棠)棣之华(花),鄂(萼)不韡韡(weiwei光明,光亮)。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建这个楼,就是因为他登楼的时候可以看见他那些亲爱的兄弟们所住的“五王宅”。
只是歧王已经在十年前的开元十四年薨逝,当时李隆基嚎啕大哭三日,十天都吃不下饭,“撤常膳累旬”,为岐王手抄《孝经》,并追赠为“惠文太子”。
今日故歧王府的乐工们在千秋节音乐较比中夺魁,一下子勾起了李隆基久远的记忆。
想到自己兄弟几人童年被祖母武曌囚禁深宫的悲惨遭遇;
少年时代苦尽甘来,相从宴饮、斗鸡、击球的快乐场景;
宁王吹笛,歧王弹琵琶,自己亲自弄丝竹——诸王或聚神聆听,或引吭合唱,恍在昨日。
众人都能感受到皇帝此刻的悲伤。
“歧王?‘歧王宅里寻常见’的歧王?”陈成心想,听到这个名字,他首先想到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毕竟这首是他随时想要剽窃的诗,随后再想到的是……
“香肌暖手”?
这典故说的岐王李范年少时就挺好色,冬天冻手时他不去烤火,而是叫来年轻美貌的侍女,放人家怀中取暖,还美其名曰“香肌暖手”,一听就感觉蛮淫乱的。
当然,与之相似的“妓围御寒”(申王李撝)啊,“美人呵笔”(李隆基自己,但美女呵的笔是为李白呵的)啊,这些香艳的故事都跟李隆基兄弟几个人有关,看来他们哥几个都是一个德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贵族享受一些特权很正常,只要不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就算很不错了。
就这方面来说,歧王人算是还不错,而且还是个酷爱音律的雅士。
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找人写写诗、弹弹琴、品品书画,还会把这些人的诗赋、音乐、绘画的技艺高低,各加品评,分列座次,做成榜单公布于众,有东汉末年许劭兄弟主持的“月旦评”的遗风。
那时节,一旦登上歧王的诗榜、画榜、音乐top排行榜,立即闻名天下,身价百倍!
李龟年曾经连续登顶歧王音乐榜第一,李氏兄弟三人常年在音乐榜前十的位置,因而都成为闻名天下的大音乐家。
王维曾经登顶歧王的诗榜、画榜,双料第一,所以还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就已经引发轰动,不出所料,当他参加开元九年的进士科考试,直接拿下状元——
谁也不能打歧王的脸,你可以鄙视歧王的风流不羁,但是你不能怀疑歧王的艺术造诣和品味。
甚至不说别人,陈成的父亲陈兼也是因为文章被歧王看重,顺利通过开元十二年的进士考试,交情匪浅。
陈兼也曾对二儿子说过:如果赏识他的歧王不是在他考中进士的第三年后就“薨”了,他不至于蹉跎十一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县丞,起码也能混一个清贵官职当当。
可悲!可叹!
随着歧王的逝世,歧王府的诗榜、乐榜、画榜的地位也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以张说、张九龄为主导的“开元诗榜”,以及以皇帝之妹,玉真公主府主导的“玉真公主诗榜”。
即便歧王诗榜已经衰落,但三家诗榜仍然能鼎足而立,榜上有名的人,仍然不愁知名度与源源不断涌来的Fans(粉丝)。
陈成也曾研究过大唐此时的诗榜,只是他自己对这些兴趣不高。
八十年代末谭咏麟为何退出所有音乐评奖?
张国荣为何退出歌坛?
周杰伦为什么不在意,QQ音乐排行榜上打不过鹿晗吴亦凡蔡徐坤?
无他,已经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不在乎跟别人比了。
陈成心想:我是不想把“我的”所有好诗都拿出来打榜,要是全拿出来,第一还不是非我莫属?(只要李白、杜甫这两位大神不要突然窜出来从中作梗就行)
诗榜上出名,要么为了名气声望,要么为了在科举考试中提前制造舆论压力,归根结底还是要能得到圣人或者宰相大人的赏识,君不见每年写给张九龄“上张丞相”,“呈始兴公”的诗作不知凡几!
最后张丞相自己才写两百来首诗,流传后世的那些写给“张丞相”的诗却也差不多有这个数量!
哪像小陈我,走了捷径,今天就坐在大殿里,跟李隆基和张九龄在一起了。
只是小陈想的很美好,圣人把他喊进来,半天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让他空有一肚子诗,却没办法展示出来啊!
圣人追忆歧王,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自觉眼角又有泪意,连忙揉了揉,开口唤道:“瑜儿!”
离他不远的位置站起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盈盈一拜:“回圣人,瑜儿在的。”
歧王虽然风流不羁,但在生孩子这方面却远不如三哥,只有一子一女,嗣歧王名“李瑾”,女儿小字“瑜”(又说“月月”,与姑母玉真公主的小字“元元”有点像),合称“瑾瑜”,美玉之意也。
唐代亲王之女称“县主”,皇太子之女才能被封为郡主,因为李隆基与李范的兄弟情深,加之追赠的“皇太子”,因而升格为“会昌郡主”。
歧王之女一出列,陈成便眼前一亮——虽然陈成仍旧隔得老远,确也不知为何,一看妹子,他的眼神就出奇的好:
嚯,这小姑娘可以啊,是个美人胚子!
神情清冷,身姿窈窕,举止自带与神俱来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天家教育出来的娃儿。
但是比起柳绘,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生,过十年再看看,也不迟。
“无须多礼了!”李隆基语气温和道,因为他子女众多,所以亲生儿子、公主大多无所谓,反倒是很疼爱这侄女,更胜己出。
当然,歧王的儿子河东王李瑾起初也很受皇帝伯父看重,但李瑾行事比之父亲更加荒诞胡闹,甚至连父亲好的方面,那些艺术细胞也没继承到一分,几度惹怒天子,甚至有将其废黜为庶民的意思!
若不是看他父王的面子,还能容他到今天?
幸亏是侄子!
要是朕之子嗣,早就推出去杀掉了!
李瑾得罪天子成这样,也只是不被邀请来御前宴饮而已——
当然,李隆基的心里,早只当这侄儿死了。
“瑜儿,”李隆基微笑道:“歧王府这一年来,每有新曲谱出,今次大比,更获榜首——这其中,有你这小家伙的不少功劳吧?”
“瑜儿怎敢居功?”小郡主再一拜,轻轻答道:“所作所为,效颦父王之遗意耳!”起身之时,眼中满是莹莹泪光。
她出生三月,歧王便溘然而逝,所以对父亲的记忆几近于无。
李隆基心下难过,但却不想在今天这吉日再勾起自己与侄女的伤心事,强笑道:“你年纪轻轻,在音乐上的造诣却已经逼近乃父——青出于蓝,其时远乎?”
“今日却另有一桩奇事,”李隆基终于想起来被晾了半天的陈十一郎,笑道:“封丘县丞陈兼有一小儿,年龄比瑜儿你还要轻了两岁,却说生来便会作诗,如今诗名已满洛阳——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