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历史,小陈不知道。
但孟老师在他手里,的确已经康复了。
背痛从起初的一天几发,到最后,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了。
连续一个月,都过得很舒坦。
说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吓唬孟老汉而已。
鱼是好东西,鳝也是好东西,低度酒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是长时间宽泛喝酒进食,纵情欢闹没有约束,就算是健康的年轻人,身体都吃不消!
何况一个五十二岁、被疽痈发背折磨了两年,身体掏空处于恢复期的病人!
也不要怪印度三哥了,也别怪孟老师自己不忌口了。
反而要怪小陈你把他彻底给“禁欲”了,一旦没有人监视,便撒开丫子玩了。
就算说,忍两天就过去了——可他不是忍得了的人。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瘴疠之地遇到大赦回来了,能不好好庆祝下,畅叙离情吗?
孟夫子是不管分别以后怎么样,你在他眼前,他的命都能豁出去给你。
否则,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多为他心折的英豪!
估计临死前他也想通了,与其彻底禁欲,茹素戒酒,活到八十九,还不如就这么痛饮一场,快快乐乐地走了!
过去写下的诗文,早足够他的大名照耀千古了!
“夫子说了,他最后的日子很开心,很满足!”
“没什么遗憾的!”
“朋友去祭他,别的什么都不用——”陈成吟道:
“丘坟在目衣冠藏,汉水连云草木荒。
犹有旧人怀旧德,一壶清酒祭襄阳!”
一壶清酒洒到汉水里就行了,王昌龄、王维、陈成自己等等,都是这么做的。
“的确像他孟夫子说的话!”张愿点点头,思索片刻,命下人道:“取孟将公所藏竹叶青酒来!”
下人吓了一跳,陈十一郎不过是随口一提,主人竟然要取当年汉阳王张柬之在世时所酿的珍品竹叶酒!
竹叶酒也是此时的天下名酒,成都、陕州包括陈成如今所在的房州都有这种上好的浅绿色清酒。
但最好的“竹叶青”,唐宋间公认是出产在襄州宜城!
甚至到了宋代,竹叶酒都会被直接称为“宜城酒”!
管你是从成都还是陕州来的。
本就是杯中美酝,更是汉阳王仅留下的陈酿,一旦饮了,世上便再没有了!
犹豫之间,张愿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快去!这酒我开了,责任在我!便是叔父、兄弟们回来了问起,也自有我去说理!”
手下人听了,无可奈何,只能一咬牙去地窖中取去了。
不多时,酒取来了,张愿命去了泥封,陈成隔了数步,却嗅到异香扑鼻!
只闻酒香,便也醉了!
倒入碗中,晶莹剔透,宛若翡翠!
“这是祖父昔日所酿也,于今怕有五十年了,”张愿笑道:“他想告老回乡之日来喝,终究客死异乡,没有喝上。”
“你夫子在日,知我有此好酒,也屡次怂恿我开封来饮。”
“我虽然很想品品这陈年美酒是何滋味,终究没有舍得!被他怪我吝啬。”
“既然你夫子别的都不要,只要一壶酒,那我便将孟将公这壶酒祭于他吧!”
说话间,便把这五十年的美酒洒在地上,看得下人们一阵肉疼!
陈成见他眼睛不眨一下,也是心中疾呼:
这特么就是五十年茅台啊!
而且还是大会堂上二把手没舍得喝的那一瓶!
说是宝物、文物,也不为过啊!
张愿却毫不介意的笑笑:“我不日回京,怕是不能再去岘山坟前祭拜,你夫子若是闻到酒香,便到我这海园来饮就是了!”
“晚上在梦里,也正好听听他是否还有些话要与我说哩!”
说着,抱起酒坛,就往阶下泼洒,这下连小陈都替他肉疼了。
“唔,还留了一点,”张愿看了看坛底:“刚好两盏——我俩一人一盏。”
“要是没有人陪着喝的话,你夫子会说不热闹。”
取了酒盏,倒下去,还真的与他说的一样——
刚好两盏!
不多不少!
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郎中也和孟夫子一样都是酒鬼……
一盏送到小陈面前,小陈接过,看着盏中绿汪汪的颜色,其实不大敢喝——
古代的密封技术不佳,指不定有什么细菌毒素,或者这酒早就变质了呢!
“来,请!”张愿沥干了酒坛中最后一滴酒到自己酒盏中,笑着向陈成举杯道——若不是先等客人喝,他自己早就忍不住了。
搞不好就是他自己想喝,才说什么是“祭孟夫子”的……
陈成见对方如此好意,也不忍拂了,咬牙闭眼心一狠,尝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他想象中酒水变质后的酸腐味。
反而很香,很柔,很绵滑……
真是独特!
陈成睁开眼,一仰头,余下一盏一饮而尽,爽快无比!
“哈哈!好!”张愿赞了一声,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没有酒喝的江森,看着他俩那副“很好喝”的样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陈成手中举着空酒盏,朗声吟道:
“楚人汲汉水,酿酒古宜城。
春风吹酒熟,犹似汉江清。
耆旧人何处,丘坟在或平?
惟馀竹叶酿,满是千古情!”
张愿哈哈大笑:“一饮酒,便作诗!果然是浩然兄的弟子!与他是一模一样!好!好!好!”
极为开怀,看样子是今天打算把小陈留下,“会须一饮三百杯”了。
陈成虽然不介意在他这大园子蹭吃蹭喝一番,可今天来是有事情,并不是来玩的!
欺世盗名的文抄公还在江南招摇快活着呢!
“张公,有句话我还是应该说与您听,”陈成道:“您月前接见的那个夫子传人,不是真的。”
且以为小陈我的每一首诗都是白吟的吗?
既是陈诉事实,也是炫技!
展现孟浩然唯一弟子,陈十一郎的本事!
传言说那个假弟子在张愿面前“作”了五首诗,首首精妙!
那么自己这个真徒弟,就作六首,七首,乃至“中小学生七十首”!
把假徒弟彻底比下去!
跟小陈我玩“真假美猴王”,回去再修炼十年吧!
“我现在知道了。”张愿点点头。
陈成没想到张愿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毕竟像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是不肯轻易认错,死要面子的。
张愿指着陈成道:“你,陈十一郎,便是襄阳孟夫子唯一的传人!”
陈成见到自己半天口干舌燥的诗歌朗诵没有白费,心中终于舒服了:“谢张公首肯——”
“只是,晚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便是,张愿给自己写一个证明——
那就是此前他认证的那个孟浩然徒弟是假的。
或者抹不开面子,就发个声明说,所谓“张愿认证”子虚乌有,馈赠金银更是当事者自己杜撰的,借此在外面行骗。
自己全然不知情。
最不济,也写个“陈成是据张郎中所知孟浩然的唯一弟子”的条子。
善后的工作甚至完全不用操心,小陈负责去辟谣。
可陈成没想到,从他进来之后,一直都很好说话,即便骂他是“不孝孙”都不动怒的张愿,却拒绝了陈成这并不算过分的请求。
一项也没答应!
“发生过了,是我说的话,我不会反悔说——不是我说的。”张愿很不给面子道:“至于我赠给那个‘骗子’的金银……”
“作为补偿,我给你——他的两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