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心想:过去让我说那些传世诗作哪里好,小陈我不大说得出来;
可是,让我挑毛病,我可是一等一的小能手啊!
你没毛病我也能找出毛病来!
而且,“宣城四秀”似乎在后世并无什么名声,想来应该不是一流大家,挑他们的刺,也不算小陈我头铁。
见对方一时答不上自己的话,小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感慨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明朝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一阙辛弃疾的名篇《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吟完,直把申诗树说得面红耳赤,“为赋新词强说愁”一句格外刺耳!
分明便是指责他为凑韵而凑韵,为说愁强说愁啊!
围观者议论纷纷,不仅有对“四秀儿”新愁、旧愁的争论的,更是惊诧于小陈这阙“少年不识愁滋味”格外有滋味,十分不凡!
这邋遢少年,难道确有高人指点?
陈成也觉得自己一下就拿出辛稼轩的大作出来有点欺负人,搞不好要让今天的诗会办不下去,拱拱手道:“这是家师昔年随口所作,我念与在场诸君听听,对也不对。”
……
当然,在看了孟老师的许多诗,和他独家授予自己的“艺论”之后,小陈的审美眼光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提高。
同样是山水诗,为何孟老师就那么高妙?
不着痕迹,说起来简单,可千古之下,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一旦可以,便是大家!
且看孟老师的名篇:《晚泊浔阳望香炉峰》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没有不认识的字吧?
似乎也没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样一看就知道必然流传后世的名句吧?
那么高明在哪里呢?
如此平淡!
没错,这诗一开始就是平平淡淡的,还带有一点失落——
孟老师费劲千辛万苦,九江、宣城、扬州、镇江……
一路的漫游,没能与名山相逢。
岂能小看这区区一个“逢”字!
你可以“逢”到的,那都是你的朋友!
像是友人之间的感情一般,山,不再仅仅是观赏的对象了,它还可以是交流的老友,有着炙热的情感。
孟老师乘坐轻舟,掠过千里烟波江上的无数青山,似乎只是“不出意外”地“始见香炉峰”,可小陈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孟老师当时看到庐山时内心的激动、热切!
孟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面冷心热!
而且,是极热!
孟老师看到这样令自己欣喜的景色,之后想起了晋代隐居在庐山的高僧晋庐山释慧远,阅读对方的传记时,认为自己有着和慧远一样的隐逸情怀。
可是晋唐之间,已是数百年!
高僧圆寂,无法追逐前尘,空闻钟声,清凉悠远!
但传来的又岂止是东林寺的钟声?
陈成没去过庐山东林寺游玩,但很喜欢听许巍的一首歌《喜悦》:“
和风中的雨丝,
庐山东林的晚钟.
梵音飘渺在耳边,
回旋向天际。”
他能感觉东林寺的钟声带给孟老师的是寞落,余音袅袅,含有不尽之意。
因此这首诗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以空灵之笔叙事,感情却在“都未逢”、“始见”等字眼中含蓄地流露出来!
清代的王士禛就格外推崇此诗,认为是至臻妙品,而他评论此诗的妙处,与孟老师留给小陈“艺论”中所说,参差仿佛。
可见自身达到了足够的境界,就能从古人的文章中细品出创作的不二法门了!
眼前的“四秀儿”,纵有急才,熟读篇章,毕竟只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又怎么能与大宗师们的眼光相比呢!
陈成觉得四秀儿被自己批驳得如此惨殊不可惜(毕竟自己之前在楼外还让人家的下人给奚落了好大一会儿呢!),可是人群中毕竟都是宣城四秀的老乡,见小陈嘲讽过一遍还不够,还找了一首曲儿词来double嘲讽(《丑奴儿》词牌便是唐教坊大曲《杨下采桑》截取一遍,明眼人一听便知),看不过去,站出来帮腔道:
“这小兄台好生无礼!申兄好意和诗于你,乃是东道好意,偏你在这胡搅蛮缠,恶毒攻击!如此这般,与那狂妄绍生有何区别?”
陈成耸耸肩,莫名其妙:“大家今天都是来看宣城四秀斗所谓孟氏门人绍生的,又不是跟我比,我说的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没说大家都要和我想法一致呀!”
“呵!申兄扬名江左之时,恐怕你还乳臭未干,不通‘之无’呢!他怎么会不顾身份,与你这粗识文字的小小少年比个什么!”
“而且,申兄是依你的韵来作的,这本极难,顺着你的意思写,你说他抄袭于你;他锐意取新,你又妄加指谪!”
陈成很是无语,这申四秀也就二十出头,没出名的时候,只怕小陈我已经名满两京了,我会想和他比?
只是微笑,却不答话。
可此人一开腔,其他人也都觉得有理,又见陈成似乎胆怯了,纷纷指责起小陈过分挑剔来:
“就是!和诗受束缚太多了,不好写!”
“你自己写七言四句二十八字,随便怎么写,只要通顺就行;申兄被你的框框束缚,如同戴着脚镣起舞,能吟成这样一件不错了!”
小陈仍然微笑着听,心中更是大乐:和诗太难?特么不是你们说的,这申四秀最擅长给别人和诗的么!
现在又嫌太难了?
我特么又没让他给我和诗!
更有暴躁老哥直接指着陈成鼻子骂道:“你这泼才!花样还一样一样的!给你笔!你自己写!”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呢!
小陈见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众人的攻击对象,另一边申四秀不但不出言调解,反而像是看到群豪为难小陈我,很解气的样子——
“有完没完了!”小陈眉眼一拉,很不高兴:“我都不明白了,给你说的,好像和一首诗都难到天上去了似的!”
“我写就我写,我自己‘和’我自己的诗,行了吧!”
陈成厉声一喝,众人又纷纷缩头,不言语了。
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是有点不像话……
陈成忽然又乐了,瞥了一眼刚刚骂自己的暴躁哥,道:“我甚至都不用自己新作诗,仍然就拿我师父的旧章句——也是一首曲儿词,我随便摘两句,也能把这诗和成了!”
来回踱了两步,小陈吟道:“
柳塘新绿却温柔,频倚阑干不可游。
情知已被山遮断,晚日寒鸦一片愁!”
一开始还有一些议论的声音,小陈的一念完,全场雅雀无声,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