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小二的脸上,苏清和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犹豫的神色。
不过算上他要的那些东西,一两银子最后起码能剩下三百多文。
对于店小二来讲,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由不得其不动心。
“放心,我一个外乡人,纯粹是出于好奇才问的。况且你身为客栈的店小二,尽管消息灵通,但也只是能知道一些流言蜚语罢了,真正的隐秘,以你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知晓,对不对?
所以凡是你知道的,其实都可以拿出来说,反正其他人肯定也知道。从你这儿问不出来,我也一定能从别人的嘴里问出来。到时候对我来讲结果一样,你却要损失几百文的赏钱,没必要。”
苏清和语气颇为随意的说道。
店小二顿觉有理。
脸上的犹豫之色稍稍褪去,重新浮现起了谄媚的笑容,讨好道:“爷,您见谅,主要是这事儿吧……涉及到了白员外,导致小的比较害怕。”
“白员外?”
“对,白员外!爷您有所不知,在我们栖凤镇,说话最好使的不是镇长大人,而是白员外!因为白员外的女儿,嫁给了河阴县的县尊大人为妾!严格论起来,白员外勉强能算是县尊大人的岳丈。
我们栖凤镇又直接归河阴县管辖,镇长大人当然只会舔么着白员外!白员外这个人非常喜好女色,自从女儿嫁给了县尊大人,行事便逐渐的肆无忌惮起来,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干了不止一次!
这抢的次数多了,镇上的人自然渐渐全都知道了,谁让栖凤镇不大、拢共只有这么点人呢?于是为了避免自家女眷被白员外看上、当街抢走,慢慢的就没有女眷敢上街了,一个个全躲在家里呢!”
店小二声音轻微,给苏清和解答疑惑的同时,不停的左顾右盼,生怕自己这番话被旁人听去。
苏清和皱眉问道:“抢了多少?”
店小二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具体的数量,小人也不清楚。不过光是小人听说过的,便不下十位姑娘。至于小人没听说过的还有多少,实在是没谱……”
苏清和缓缓点了点头,挥手道:“多谢解惑,去上菜吧,酱料多一些,我口重。”
“好来!爷您稍等!”
店小二很是高兴的应了一声,接着快步转身离去。
今儿这三百多文赏钱,算是他记忆里赚的最轻松的一笔大额赏钱了,由不得他不兴奋。
少顷,一坛五斤桃花酿和切好的猪头肉以及猪口条都被店小二端了上来。
同时店小二端了四碟小菜,一边在桌上摆好,一边解释道:“这几盘凉菜是小店送的,爷您慢用,有事随时吩咐小人。”
说完,店小二再次退了下去。
苏清和吃了没两口,就看到余震在于前、于后两人的陪同下,施施然的顺着楼梯来到了一楼大堂。
注意到了苏清和坐在角落里喝酒吃肉,余震迈步而来,坐到了苏清和的对面。
顺手拿了块猪头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怎么不喊我一起?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太过分了吧?”
“打听点消息而已,又不是为了吃喝。”
苏清和随口回了一句,接着将方才问出来的事情跟余震简单讲了一下。
余震自顾自的倒了碗酒,疑惑道:“怎么?你想插手这件事情?没这个必要吧?”
苏清和怔了下,反问道:“什么意思?如此鱼肉乡里,无法无天,难道不应该管吗?凭借有县令做靠山,当街强抢良家妇女,逼的整个镇子所有年轻女子甚至不敢出门,这般肆无忌惮,简直该死!为什么没有必要?”
余震叹气道:“因为类似的事情其实随处可见,栖凤镇的情况或许稍显特殊一些,但在其他地方存在的问题并不会比栖凤镇的问题轻多少,反倒是有可能更加严重。
你今天管了栖凤镇的事情,明天到了下一个城镇后要不要也接着管?不管的话,今天管栖凤镇的目地是什么?于心何安?管的话,能怎么管?官官相护,你怎么管?
我这个王爷的身份确实能唬人,可唬人是有限度的。藩王对地方官员没有辖制的权利,贸然插手地方事务,属于越权。地方官员给面子,会听上一二,不给面子呢?”
苏清和陷入了沉默之中。
端起面前的酒碗,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后,立刻给自己添满新的一碗,接着就这么连干三碗。
稍稍喝痛快了些,苏清和放下酒碗,一脸认真的看着余震说道:“能管的就管,管不了的也没办法。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装作看不到,对吧?
我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我有很多讨厌的事情。没有能力去处理的,我愿意装聋作哑,可有能力解决的,我还是更喜欢多管闲事一些。
大周不缺少独善其身的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这没什么不对。可如果愿意管闲事的人能多一些,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坏事。”
余震笑了笑,开口道:“你懂得量力而行便好。怕就怕对自己没有清醒的认知,什么事情都想管,管了以后却没有能力去解决,最后把麻烦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却搞不定麻烦,那才是愚蠢。
如你所见,大周的情况一直如此。人与人之间的底层关系是打打杀杀,中层关系是人情世故,高层关系则是利益交换。具体如何相处,和人本身的品德无关,只关乎于究竟处于哪一个层面。
栖凤镇的问题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干预,河阴县的县令不敢有任何意见。不过你得明白,类似的事情到处都是,你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整顿吏治才行。”
苏清和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整顿吏治这种事,距离咱们太过遥远。暂时解决不了的时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让自己心情愉悦舒畅的事情,同样有意义。”
“行,那你自己去处理吧,我就不跟着了。这种事情,我直接出面反而不好。由你单独去解决的话,哪怕最后闹出更大的乱子,我也可以佯装不知的和稀泥。”
余震说完,跟苏清和碰了碰碗,陪着苏清和喝了点酒后,便带着于前、于后两人,重新回到了房间去休息。
五斤桃花酿,差不多有四斤都进了苏清和的肚子。
度数不算很高,按照苏清和自己的感觉,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度左右的样子。
以丙等上层次的强横身体,喝下四斤半二十度的酒水,着实是毫无影响,连微醺的程度都算不上。
将肉吃光,小菜留下了一半左右,苏清和起身离开了客栈。
街道上仍然冷清,三三两两的行人左右走过,看着一个个尽皆精神萎靡。
这些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别说跟清河郡城相比了,就算是和之前路过的永平镇相比,都要差上不少。
补丁套补丁的衣裤随处可见,一些人瞧着更是跟乞丐无异。
苏清和走过了客栈所在的这条街,在街角的位置拐了个弯,绕到了另外一条街上。
有个卖豆腐脑的摊子摆在街角,经营摊子的是一名妇人。
这是苏清和进到栖凤镇后看见的第一个女人。
只不过女人的年纪应该是不小了,脸上满是麻子,瞧着多少有些骇人。
同时女人的腰间还拴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一名小男孩儿的手腕上。
小男孩儿顶多四五岁的样子,自顾自的蹲在摊子旁边玩泥巴。
苏清和有些好奇的走了过去,坐到了摊前。
此时并非饭点,小摊子一共四张小桌,空了整整两对。
看到苏清和坐了下来,妇人立刻殷勤上前,粗声问道:“公子想吃点什么?我这摊子里有豆腐脑和油酥饼,还有自家腌的小咸菜。”
苏清和刚给肚子里灌了四斤多酒,外加将近两斤肉,此时又不是饭点,当然不可能肚子饿。
所以没有要任何吃食,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放到了桌面上。
懒得去数有多少,大概二十多枚不到三十枚的样子。
在妇人疑惑的目光中,苏清和笑着问道:“大姐,我是外乡人,今天刚来咱们栖凤镇。之前跟人打听过,说是咱们栖凤镇有位白员外,贪花好色,喜好当街强抢良家妇女,搞的栖凤镇百姓怨声载道,女子不敢随意上街。
没想到出来绕过一条街后,却发现大姐你在这里摆摊。好奇之下便过来问问,多有叨扰,还望大姐见谅。这些铜子儿,就当是给孩子买礼物的好了,我没什么想吃的,就是跟大姐聊聊天,不知大姐多大了?这是您儿子?”
妇人毫不迟疑的立刻将桌子上的铜子儿全都收了起来,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白员外喜欢的是大姑娘、小媳妇,像我这种,今年都三十八了,人老珠黄的,白员外根本看不上。
这不是我儿子,是我孙子。儿子儿媳不敢住镇上,留在村里种地,孙子就跟在我身边。毕竟镇上有教书先生,孙子时不时去蹭一蹭课听,起码能认识点字,学到一些本事。
咱们卑贱之家,倒也不指望孩子学的多好、考成举人老爷,咱们只是想着能识文断字的话,以后起码去任何铺子里当学徒,都是受欢迎的。”
苏清和扬眉道:“那为什么我之前在那条街上一个女的都没看到?年轻的看不到也就罢了,上了年纪的同样看不到啊。”
妇人‘嗨’了一声,解释道:“这个点谁出门啊,一般都是早上早点起来,去坊市里买好一天的吃食,然后就在家里趁着有光亮的时候做手工。等到了晚上,没有光亮了,再把白天做好的那些东西拿去统计工钱。
基本上都是早上和晚上的时候,街上的妇人才能多一些。主要是白天做工的时辰就那么点,一旦天黑,看不清的情况下完全没办法做工。点油灯的话,又是一笔额外的花销,太不划算,没人愿意这么干。”
苏清和恍然,正待继续问些关于白员外的事情,却忽然发现妇人的脸上浮现起了惊恐的表情。
下意识的扭头顺着妇人的视线方向望去,紧接着便看到了一名年轻人带着四条大黑狗,吊儿郎当的朝着这边走来。
年轻人的身后还跟着四名孔武有力的随从,看起来应该属于打手的身份。
不过根据那四人行进间的身体动作和脚步轻重幅度来看,并没有修士藏在其中,仅仅是四个身强力壮的普通人而已。
路上遇到的行人纷纷左右让开、避之唯恐不及,证明年轻人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收回了目光,发现妇人已经将蹲在旁边玩泥巴的小男孩儿牢牢的抱在了怀里,不由愕然问道:“怎么了这是?”
妇人颤声道:“那……那是白员外的儿子!他养的四条大狗可凶了,在街上时不时就会撒欢咬人,被当街咬死的人都不止一个了!”
恩?
苏清和闻言,再次看向了年轻人。
四条大黑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体型有点像藏獒,可以被归类在大型犬的行列之中。
没有狗链、没有拴绳,年轻人带着四条大黑狗在街上游荡,完全是一副任由四条大黑狗随意活动的架势。
不知道是不是被苏清和连续注视的目光吸引到了,四条大黑狗晃晃悠悠的、竟是齐齐朝着苏清和所坐的位置小跑了过来。
妇人彻底被吓到了,抱着小男孩儿连连后退,同时颤声提醒道:“公子,快走!这几条大黑狗经常咬人的!若只是被咬了,倒还没什么,就怕它们直接下死口啊!”
苏清和坐着没动,等到四条大黑狗来到了自己的身前、甚至对自己形成了包围的态势后,这才同那名懒洋洋走向这边的年轻人提醒道:“在街上遛这种体型很大的狗,是不是应该用狗链或者绳索拴起来?否则很容易伤到其他人的。”
“拴起来?你在说什么屁话!拴起来它们能舒服吗!”
年轻人当即叫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