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卷宗里记录的所有跟白家有关的案子全部看完,苏清和心下基本有了数,伸手合起了眼前的所有卷宗。
一本一本的尽数摞好,苏清和把这些卷宗推到了站在一旁的曲云良眼前。
笑呵呵的问道:“曲大人,案子我都浏览完了,从卷宗记录的内容来看,除了白员外亲手打杀那名下人的案子以外,其他案子在卷宗记录里呈现的都是白员外或者白家相关人士无罪的判定。
或是证据不足,认为属于原告在诬告。或是案子本身有其他人主动跑到镇衙来领罪,自承是案子的真正罪犯,于是镇衙便用这些主动领罪的人来结案,总之,最终肯定和白员外一家没有关系。
我比较好奇的是,那些主动跑到镇衙来领罪的人,他们在被判死刑、流放又或者徒刑这种颇为严重的刑罚后,是真的会被处罚,还是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让他们事后免于被处罚?”
曲云良面露犹豫之色,偷眼看了看坐着的苏清和,却没能从苏清和的笑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犹豫了片刻,仍然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苏先生,下官不敢瞒您,主动来镇衙领罪的那些人,究竟会不会真的被处罚,这个……主要是看让他们来领罪的人,是个什么态度。
不光是镇衙,各级府衙判案,其实都会有一定的默契在。比如任何案子,如果有人愿意主动来领罪,那不管真相如何,大多都是愿意面子上好看,糊涂一些便应付过去的。
除非是被上级明令必须严办的案子,又或者本身是各级府衙要拿出来立威的案子,否则没什么人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较真。毕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其实大部分主动领罪的人,都会被处罚,特别是死刑和流放,需要有神都刑部的核准文书,很少有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所以买点插标卖首的流民顶罪就行,他们不怕死。
不过也会有那种颇为麻烦的案件,没办法随便找无关人来顶罪。跑来顶罪的可能和真正的案犯关系匪浅,这种人往往事后会缴纳大笔的银钱,在受处罚时冒险换人替罚。”
曲云良表现的很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实的就像是一只鹌鹑。
他的本性当然不可能真这么诚恳,纯粹是觉得类似的事情属于上下皆知的潜规则,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根本毫无意义。
就像在洗浴中心里洗完澡上了二楼后,服务生告诉你三九八纯绿色按摩时一样。
一个三九八确实是绿色按摩,可三个三九八就不一定了……
很多时候,我们听一个人说话,都不能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听他没说什么。
只是想要听明白一个人没说什么,需要足够的人生阅历和经验作为支撑。
苏清和大概能够明白曲云良为什么会这么配合。
九江王的这杆大旗在尚未真正触及到地方官员的根本利益之前,实在是相当好用。
“也就是说,和白家有关的这些案子,自从白员外的女儿嫁给了河阴县县令为妾后,要么证据不足,判罚原告为诬告。要么即便证据确凿,也会有人主动跑来顶罪。而顶罪的这个人,实质上还没有受到过真正的惩罚?”
苏清和开口问道。
曲云良苦笑着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的。”
苏清和伸手指了指已经合死的卷宗,接着问道:“我刚才有注意到,最近五年跟白家相关的案子里,出现了四起妖魔作祟的案件。按照卷宗记录的内容来看,白员外纳的那些小妾,几乎每年都有人被妖魔吃掉?
这些案子有没有上报县城的镇妖司分部?既然涉及到了妖魔作祟,你们栖凤镇肯定无法处理,至少也得交由县城镇妖司分部来处置吧?可我在案件卷宗中并未看到相应的记载和镇妖司分部的回执,怎么回事?”
曲云良摇头道:“我们栖凤镇几乎不会出现妖魔作祟的问题,事实上,除了白员外那几名小妾被妖魔吃了的案件以外,栖凤镇自下官担任镇长以来,也确实没再发生过任何其他妖魔作祟的案件。
而下官在将白家妖魔作祟的案子上报县府后,县府相关镇妖司分部虽然有安排伏妖士前来查案,结果却一直是不了了之。似乎在白家作案的妖魔相当狡诈,镇妖司的伏妖士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苏清和继续问道:“曲大人对这几起妖魔作祟的案子有什么推测吗?因为我看案件卷宗里记录的非常笼统,大多只是一句话带过,甚至连最基本的案情详述都没有,为什么会记录的如此敷衍?”
曲云良叹气道:“没有推测,事实上,下官对这几件案子的了解极为有限,并不比苏先生您多。因为下官只是按照该有的流程,将案件上报而已。至于后续县府的处理,都是直接跟白家联系的,根本没经过镇衙和下官的手。”
苏清和扬眉道:“略过了镇衙和曲大人你?这不合规矩吧?”
曲云良耸肩道:“确实不合规矩,可那又怎么样呢?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随意的被人改变。”
苏清和起身道:“曲大人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喜欢守规矩。因为往往守规矩就意味着要吃或大或小的亏,又总是有人在通过不守规矩的方式来获取额外的收益。
更可怕的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总是能够成功,而守规矩的人则要被迫接受这些狗屎一样的不公。总之,多谢曲大人配合,我得先回去跟王爷汇报下,就不继续打扰曲大人了。”
“不打扰,苏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能帮到王爷,是下官的荣幸,如果有任何需要下官配合的地方,请苏先生尽管开口。”
曲云良陪着苏清和走出了库房,同时一脸谦卑的说道。
苏清和任由曲云良送他到了镇衙门口,这才回身道:“曲大人留步,若是真有需要曲大人帮忙的地方,我们肯定不会客气的,王爷也一定会记住曲大人的这个人情。我能跟曲大人保证的是,关于白员外一家的事情,肯定不会牵扯到曲大人。”
“多谢苏先生了,代下官给王爷问好。”
曲云良站在镇衙门口同苏清和拱手道。
直至目送着苏清和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曲云良这才回到了镇衙内。
他没有直接返回后衙,继续跟小妾进行之前未完的亲热,而是来到了前衙正堂。
一名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堂上等他。
看到他步入正堂,师爷开口道:“东翁,您应该知道,衙门里有白员外的人,那位苏先生代表九江王来到镇衙,又提出要求想要观看跟白家有关的案件卷宗,您表现得过于配合,这件事情若是传进了白员外的耳朵里,会让白员外很不高兴的。”
曲云良刚刚陪在苏清和身边时,脸上一直挂着的那种温和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
表情阴沉的开口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有藩王经过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又恰好对白家的事情产生兴趣,并且这位藩王还肩负有巡查地方的职责,等待着要前往神都跟新皇禀报。
对于本官来说,这种机会一旦错过了,那想要再等到下一个类似的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所以机会出现在眼前,必须抓住!藩王奉召入京的情况,可能几十年都见不到哪怕一次!”
师爷担忧道:“可是,东翁,如果那九江王仅仅只是想要了解下情况而已,并没有出手进行干预的打算呢?毕竟,名义上藩王对地方没有任何辖制的权利,即便在就藩之地,藩王也没有权利去干涉藩地府衙。
咱们并不了解九江王是个怎样的人、怎样的性格,这里又距离九江郡太远,很可能那九江王在了解白家的事情后,直接继续上路,根本不会对白家有任何行动。一旦这样发展的话,东翁到时候可就坐蜡了。”
曲云良摆手道:“本官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把案件卷宗找出来给九江王的人看一下而已。那位苏先生提出来的要求不算过分,就算真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发展,白员外至多是有所不满,却也不可能因此就对本官做什么。
然而若那位苏先生和他背后的九江王想要借此做些什么事情的话……对本官就非常有利了!风险不大,有可能的收益又非常惊人,这个险就绝对值得冒!栖凤镇只能有一个镇长,那就是本官!不需要什么影子镇长!”
就在曲云良和他的师爷进行着一场关于‘取舍’的对话时,苏清和也正走在栖凤镇的每一条街巷里。
他没有立刻返回客栈去跟余震商量目前已知的情况,因为他对于案件卷宗中的那几位白员外小妾死于妖魔作祟的记录感到疑惑。
众所周知,妖魔一方始终在持续不断的往大周境内派遣密谍。
受限于边境‘结界’的存在,这些密谍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只能由丙等和丁等的妖魔组成。
乙等或者甲等的大妖并非没有,只是数量非常稀少,要潜入大周境内,它们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因此这个等级的妖魔密谍潜入进来后,只会潜伏在最重要的地方,比如神都。
至于相对普遍的丙等或者丁等密谍,潜入进来的数量同样是有限的。
严格来说,妖魔所生活的‘幽界’,是一个种族多样性极为夸张的地方。
至少超过两千种各式各样的妖魔生活在那片血腥、残忍的土地上。
尽管它们被统一称呼为‘妖魔’,但实际上不同妖魔种族之间的区别,甚至比妖魔和人族之间的区别更大。
这种情况下,真正适合培养成为密谍的妖魔种族,其实并不算多。
拥有化为人形能力的妖魔种族,在‘幽界’里属于绝对的少数派。
同时在这些能化为人形的妖魔种族中,还得寻找比较机灵的、脑子不是一根筋的来进行培养。
综合算下来,妖魔一方有能力派来潜入大周境内的密谍,数量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既然数量受限,便要考虑性价比的问题。
把有限的密谍,投入到无限的情报战争之中,这些密谍当然得尽数安排在最需要它们的地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栖凤镇都不能算是这样的地方。
妖魔往这里安排密谍?目地是什么?有什么意义?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清和将栖凤镇的每一条街巷都细致的逛了一遍。
区区八千常住人口的小镇,以苏清和目前的境界,在有意加快脚步速度的情况下,想要把整个镇子逛个遍,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
赶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苏清和回到了客栈里,前往了余震的房间。
一直在房间里休息的余震看起来精神奕奕。
随着苏清和推门而入,余震笑呵呵的主动给苏清和沏了杯茶,开口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苏清和点了点头,把自己在镇衙库房里看到的那些案子的情况简单的同余震讲了一遍。
然后说道:“我专门将整个镇子都巡查了一遍,很遗憾,巡查过程中,我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妖气残留。以我现在对于妖气的敏感程度,如果栖凤镇里真的有妖魔在潜伏的话,那潜伏的妖魔于日常行动的过程中,不可能丁点气息都不留下。
更何况按照白家的案件卷宗记录来看,从五年前开始,几乎每年白员外都有侍妾被妖魔吃掉。这意味着妖魔肯定不是偶尔路过,而是一直潜伏在栖凤镇里,并且属于耐不住寂寞的类型,时不时便要跑出来进行狩猎,这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
余震陷入了思索当中,片刻,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我总觉得你已经找到了答案,之所以跟我讲的这么详细,是怕我搞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认真说,我应该没有那么愚蠢。”
苏清和耸肩道:“我确实找到了答案,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栖凤镇里根本没有妖魔,白员外的那几个侍妾,也并非死于妖魔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