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顾昊，正不急不缓地褪去身上那件沾满露水与夜色气息的夜行衣，动作从容淡定，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你居然敢对曹家动手！你简直……”
罗泽一开口，便是饱含愤怒与指责的怒吼，话还没说完，顾昊却仿若未闻其怒意，神色平静地直接插嘴打断道：
“谁对曹家动手了？罗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啊！
毕竟在咱们武夫关，凡事可都是要投票表决的，一切都得讲规矩、讲证据，您空口无凭，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顾昊一边说着，一边极为随意地将手中的夜行衣丢到一边，那漫不经心的小动作，配上他云淡风轻的神态举，像极了一条滑溜无比、让人难以拿捏的泥鳅，任你如何气急败坏，他自岿然不动。
罗泽又怎会听不出顾昊这话语之中暗藏的讽刺之意，当下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却愣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么责怪的完整话语来。
憋了好一会儿，罗泽才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做的太急了！”
然而，当罗泽的目光触及顾昊那迎面投来的漆黑双眸时，却仿若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定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愣。
“是吧！也许吧！” 顾昊仿若无事发生一般，语气淡淡，随手掀开门扉。
刹那间，山谷中的月光，如水银泻地般倾洒而入，刚刚好将整个军营照亮，银白的光辉给这片营地披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
不远处，一名瘸子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门槛上，身形佝偻，独独伸出的那只脚随意晃荡着，另一只空荡荡的裤管被特制的布料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此人正是黄瘸子，他生得一张黝黑粗糙的面庞，一笑起来，便露出满嘴参差不齐、泛黄的牙齿，看着有些邋遢，却又透着一股别样的随性。
见顾昊走出来，黄瘸子立马咧开嘴，笑得愈发灿烂，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冲顾昊讨好地笑了笑。
罗泽瞧见这位瘸子，神色瞬间变得恍惚起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道：
“黄瘸子！”
声音微微发颤，透着深深的震惊与疑惑。
瘸子像是被这一声呼喊吓了一跳，慌忙不迭地摆手，脸上堆满了惶恐与谦卑，连声辩解道：
“罗大人说什么呢！黄某可不是什么黄瘸子，黄某如今不过是公子手下的一名厨子罢了，平日里就围着灶台打转，混口饭吃，大人可莫要认错了人。”
“你，不是染上魔死病了吗？”
罗泽仿若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上前几步，围着瘸子来回打量，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已然完全忘却了自己此番气势汹汹闯入山谷所为何事，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这个本应 “死去” 的故人。
“哈哈哈！黄某有幸，有幸痊愈了！”
瘸子双手叉腰，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山谷都隐隐有了回音。
说着，他还特意将手背拉起，伸到罗泽眼前，那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黄色，不见丝毫病容。
“你看我这腿，当年就不该锯掉，不然说不定还真的能复原呢！” 瘸子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仅存的那只大腿，语气中虽有几分调侃，却不见多少对失去另一条腿的惋惜、哀怨之情。
罗泽仿若浑身被一道闪电击中，呆立当场，脑海中瞬间回忆起往昔那段惨烈岁月。
瘸子虽是负罪者，可也曾是当年毁城一战中，与他并肩作战战友。
因为不幸被一只极为特殊的古魔伤到，就此染上了魔死病。
彼时，为了尽可能延缓病魔侵蚀、延长自己的性命，瘸子当机立断，在战场上便挥刀砍下了那只已然被魔气侵蚀的腿。
那场景，罗泽至今记忆犹新。
而瘸子之所以会有这般经历，归根结底，皆是因为当年军派尝试着将负罪者拉入正规军。
黄瘸子作为负罪者加入军营的领头人之一，谁曾想，后面那群人背信弃义，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致使大多数已然赎清罪责的负罪者冤死在了武夫关外。
罗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仿若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他心里清楚，罗家当初也是参与了投票表决的。
忽而，他只觉得顾昊刚刚那句轻描淡写的回应着实讽刺至极。
自己本想兴师问罪，斥责顾昊行事莽撞，可如今与瘸子这番重逢，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自己脸上，满心的底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罗大人不必如此，你我本就没什么交集！”
瘸子像是看穿了罗泽的窘迫与愧疚，脸上挂着豁达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恍惚失神的罗泽，将他拉回现实：
“往事已然过去了！”
听了这话，罗泽苦笑一声，心中明白顾昊本就不待见自己，自己更是不可能从黄瘸子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他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再回望山谷，只见此时山雾弥漫而起，仿若一层轻柔的纱幔，缓缓飘动，将山谷内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视线。
顾昊简单洗漱一番，冲了个凉水澡，驱散了身上的疲惫与寒意。
刚一出来，黄瘸子便贼兮兮地凑了过来，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搓着手，眼巴巴地说道：
“公子，你使的那七阶阵盘，不如就送老黄我一个呗！”
“不是阵盘，我是临时用六阶符箓和阵盘拼凑出来的。” 顾昊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什么！” 黄瘸子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那得耗费多少符箓和阵盘啊！公子您也真是舍得，为什么不叫老黄我直接提刀杀进去，把那些家伙杀个干净利落，这么搞，可真的是浪费啊！”
黄瘸子说着，还满脸肉疼地咋舌。
“不这么做，那些‘虫子’还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永无宁日。你现在又死不了，要阵盘做什么？” 顾昊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裤管上，疑惑道，“还有，你的腿为什么不恢复？以你如今的修为，并非毫无办法吧。”
老黄神情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挂不住了，讪讪地挠了挠头，干笑道：
“腿，没到恢复的时候，就这么瘸着，也挺好的，不碍事。”
言语间，似有难言之隐，眼神不自觉地闪躲，避开了顾昊探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