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庙出来,下山后不久,便是一处城镇。此城名为“习风”,习风城属于凉州最北的城镇之一,城池不大,人口也只有十几万人。但此地盛产各种草药,尤其是一种名为“洞冥草”的珍贵草药,让无数草药商人趋之若鹜。
这过了习风城,再往北去二百里地,就到中州的地界了。走官道有个三四日工夫就能到都天郡。而都天郡,就是李甲和阿巧的最终目的地。
李甲和阿巧的父亲宋老汉都是都天郡人士,虽然一个在郡城生活,一个在乡下生活,但也算是同乡。
进了习风城,李甲的举动让阿巧觉得很奇怪。他既不是去坊市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牛马贩卖。也不是在这日渐西山的时候,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去寻一间客栈,找个落脚的地方。而是直奔酒楼,要了一桌吃食,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李甲已经没什么钱了,所以要的都是些便宜的吃食。可光是馒头,他就吃了十个。吃完之后,整个肚子都明显得鼓胀了一些。店老板都怀疑这人是不是饿死鬼投胎,既担心李甲撑死在自己店里,又担心这家伙吃霸王餐,索性直接说卖完了,不肯再卖给李甲吃食。
“他奶奶的,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李甲骂咧了一句,甩下几个大钱,结了账匆匆就带着阿巧离开。
他去了一趟坊市,买了不少干粮,都够十个人行路月余的量了,让干粮铺的老板都误以为是来了大买卖,这是有大宗的商队在采购呢。
阿巧一直跟着,她总觉得李甲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平日里,李甲虽然总是很烦她的模样,可这人话痨,总是忍不住会和她说说话,哪怕是抱怨话。可今天,李甲和她几乎没什么交流。甚至.....给阿巧一种疏远感。
这让阿巧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到了李甲。“大叔.....是在嫌弃自己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吧?”阿巧有点儿内疚,她觉得自己像个拖油瓶,给谁都只是带来麻烦罢了。
夜里,阿巧趁着周围人睡熟了,偷偷得从床上下来。她住的地方,是李甲找的一家“鸡毛店”。所谓“鸡毛店”就是供穷人住宿的地方,一个晚上只要两个铜板,不可谓不便宜,但也别指望睡得多好。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也没有铺盖,睡觉的时候是用一块沾满了鸡毛的板子降下来盖在身上当做被子的。
李甲身上本就没什么钱了,又买了那么多的干粮,明日还得买牛马之类的牲畜回野庙拉棺,余下的钱也只够住这些地方了。至少还有个顶棚,不至于餐风露宿的。幸亏如今已是五月,不遇到下雨天,夜里也不算太冷,不至于冻死人。
阿巧蹑手蹑脚得从身边睡着的人爬起来,走到了走廊上。走廊里黑漆漆的,店家不舍得烛火钱,入了夜也就灭了火烛,只有前堂会亮着两盏灯笼,以供半夜的客人登门。
阿巧从前堂的小厮那儿借了个铜盆,径直去了后院,从井里打了些水。她年纪小,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她很是瘦小,看起来比实际年级还要小一些,打起井水来显得分外吃力,向上摇时整个脚都悬空着,向下压时又得整个身子压上去。
费了好大的劲,阿巧终于是打上了一盆井水,提着桶把水倒进了铜盆里。今夜月明,月光映在铜盆的水面上,也倒映着阿巧的脸。原本被她自己拿刀子贴着头皮剃得毛刺刺的头发长出来了一些,现在头发像是刺猬一样炸着。白净的小脸故意抹了些灰,看上去脏兮兮的。身上的衣物倒是盥洗得干净,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很是难看。
她的脖子上,还绕着厚厚的纱布。阿巧把纱布小心翼翼得拆下来。她没有钱买新的纱布,只能将纱布洗一洗,循环利用一下。可是当她将纱布拆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嗯?”她盯着铜盆的水面里映衬着的自己的倒影,有些不敢置信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原本受伤的地方,只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可是昨天.....不是被那个怪人咬下了一大块肉么?纱布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怎么可能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就算是阿巧年纪小,见识少,也不相信李甲口中所谓的草药能有这个功效。这几乎是仙人的手段啦!
阿巧歪着小脑袋,想了很久,但是想不明白。但她很快高兴了起来,至少自己身体好起来了,这是好事呀。大叔也就不用那么费心的照顾自己了。
等到阿巧把铜盆归还给店家,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她在走廊的尽头,发现有团黑影正蹲在房间的门口。走廊无灯,但今夜月明,月光从窗子照进来,倒也看得清楚那蹲着背对着她的人影。
“咕叽,咕叽.....”咀嚼声很有旋律得在回廊里响着,伴随着周围房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诡异又滑稽。
阿巧吓了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但她很快认出了对方,惊疑得喊了一声:“大叔?”那背对着她的黑影顿时停了动作。
阿巧朝他靠近,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确实是李甲。李甲正蹲在地上,旁边放着白天购置的干粮袋。他左手一个干粮饼,右手拿着一块肉干,正在狼吞虎咽般得吃着。硬得硌牙,难以下咽的干粮,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他的肚子很鼓,看起来已经吃了不少东西。
阿巧看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一幕,让她想到了死在野庙中的樵夫。但好在,李甲听到阿巧出声,扭头看过来,起身说道:“你这毛孩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瞎溜达啥?”那埋怨的语气,和平常一般无二。
阿巧顿时松了一口气,嘟了嘟嘴,说道:“我去洗了一下,白天活动的人多不方便。大叔你呢,你怎么还不睡?”
“饿了啊,吃点东西,你吃不?”
“为什么不在里面吃?”
“嗨,里面那股子臭脚丫子味,你又不是闻不到,谁吃得下.....”
李甲也不吃了,收拾好干粮袋,带着阿巧回去睡觉。
夜色渐深,鸡毛店内呼噜阵阵,磨牙放屁梦呓之声不绝于耳。只是有一个声音,此起彼伏却未曾间断。“饿.....”“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