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平城的城头迎来曙光。
洪辽在所谓的帅帐内徘徊不定,内心七上八下。高度担忧下的食欲不振,令洪辽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当然,这只是和先前的他相比,即便在这时,他的状况也远优于无数缺衣少粮的兵士。
辛梦阳板着脸,进入帐内,就在不久前,他已经收到石建之从未丢失丰平且早已收复定平和乐平的消息。汹涌而来的悔恨令辛梦阳当即吐了一地血,随即还晕倒了过去,经军医抢救后得以复苏,但他的精神面貌却大不如前,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了。
辛梦阳清醒后什么也没有说,哪怕部下们说了许多安慰他的话他也无动于衷。那场勇敢而充满遗憾的仗,辛梦阳打完了,现在,辛梦阳就要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他不会谋反,也不会让终平的局势持续失控,战斗结束后他首先要做的就是释放洪辽。
洪辽一见辛梦阳,脊背便弯了下去,他低眉顺眼地看向辛梦阳,笑容可掬地说道:
“辛将军作战辛苦,倘若前线有何需要洪某襄助,洪某必尽己所能……”
“总督,宣军退兵了,您可以走了。”
“什…什么?”洪辽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辛梦阳。宣军走了?然后辛梦阳还要放自己走?洪辽连忙说道:“大功!击退宣军乃是大功!洪某必向朝廷上书为辛将军请功,保举将军为……”
“不必了,总督归去便是。”辛梦阳淡淡说了一句。他现在只想让洪辽从眼前消失,不要让洪辽这副恶心嘴脸污染他的双眼。拿这种洪辽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糊弄辛梦阳,真当辛梦阳是傻子?
洪辽愣在了,待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生怕这是辛梦阳在试探他,他说错一句话就会辛梦阳处决,不安之下,他又说道:
“怎可不必?有功赏之,有过罚之,辛将军为朝廷立有大功,自当与将士接受封赏……”
“呵!”辛梦阳无情地冷笑一声,“那末将恭候着,您快走吧!”
见辛梦阳再三重复,洪辽终于迈出脚步,但当他脚步迈到半空时他想起来临行前怎么能不向辛梦阳辞行呢?一产生这个念头他就慌忙地要向辛梦阳辞行告退,但他的腿才刚刚迈出去,结果令他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洪辽匆忙地向辛梦阳致礼辞行,随后走出营帐。
走出营帐后,洪辽的心依然是高悬到嗓子眼的,生怕军营中不知哪里冲上来几个士兵要了他的命。但直到走出军营,洪辽虽然能处处感受到锐利的敌意,但到底没有人真的冲上前来要了他的命,他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走出军营。
出了军营,洪辽发现洪福带着洪思用等一众下人等候多时,看来辛梦阳和总督府联系过了。洪福一见洪辽便献上关心。
“父亲!您辛苦了,坐镇指挥,令您都消瘦了。”
洪辽大手一挥,爽朗地笑道:
“哈哈哈哈……此总督应尽之责,何足道哉?我们回府。”
洪辽登上下人为他准备好的马车返回总督府,从军营出来后,他感到空气从未有过的香甜,在军营里他要担心辛梦阳下手黑了他,可一出军营,那他不啻于鱼入大海。登上马车前他以阴冷的目光注视向军营的方向,两边槽牙被紧咬地咯咯作响。
“辛梦阳!汝胆敢挟持与我!此仇不报,我洪辽誓不为人!你就等着吧!”
洪辽目光狠厉,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并登上了马车。
从见到洪辽起,洪思用便抑制不住地恐慌着,他万分担忧洪辽会因是自己提出了巡视军营而迁怒自己。惴恐之余,他不敢接触洪辽的目光,却又忍不住看向洪辽这个主宰他命运的神明。他畏惧而期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可直到洪辽登上马车,洪辽也没提及此事。确切些说,从始至终,洪辽唠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家常之类,还夸赞洪福在自己离开后管理有方,但没有提及有关的洪思用的任何事,就连目光也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哪怕一毫。在洪辽的眼里,似乎洪思用完全是个微乎其微、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洪思用胸中之阴郁加重着、积攒着——难道在自己为洪辽和总督府做了那么多后,自己在洪辽眼里仍然是个连关注都不配得到的小角色?他的出路究竟何在?
洪思用扫视周围,眼中唯有一片萧条,等他回过神来再去看向洪辽马车一行,他已经被远远甩在了他们的后头,同样,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洪思用的落伍。唯有马车扬起的尘埃,正朝洪思用滚滚袭来……
……
辛梦阳的部将得知辛梦阳放走洪辽后,极其不解地赶到辛梦阳身旁询问道:
“将军!您为何要放走洪辽那个混蛋?灭了他,大家都愿意推举您为踏北总督,大不了跟那狗日的大昭朝廷拼了!”
辛梦阳平静地摇了摇头。
“辛梦阳一人死不足惜,若使踏北危乱,梦阳何颜见元帅于地下?”
“让洪辽管辖踏北,踏北才是真正的危乱!”部将急切地说道:“将军!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值得效忠的?趁现在为时不晚,追上去,杀了洪辽老儿……”
“你我边将,又能有何作为?朝廷奸邪当道,终是无法!若无大贤辅正朝纲、焕然图强,大昭覆亡之势,不可逆转。唉!我明白你在为我着想,但梦阳不能成为终平的罪人,终平不能再经历一场大战。”
部将的眼里噙着泪水,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但辛梦阳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劝了。辛梦阳死志已决,静静等候洪辽的报复就行了。他屏退了部将,独自在自己的营帐内坐着,思索着。
辛梦阳对洪辽恨则恨矣,但他更清楚是谁让洪辽有了今天的地位。不将祸乱的源头剔除,辛梦阳在边地做的一切都会是徒劳。可那又是何其之困难呢?推翻当朝皇帝?几乎就是痴心妄想!如今的大昭就是一个千疮百孔逐渐下沉的船只,而船长又是无能之辈。更换船长固然是一个解法,可安知剩下的众人不会为了争夺这一大位而把大昭这艘破船打得四分五裂?死局,辛梦阳无力地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死局,无非在死得快和死得慢之间做选择。
越是细思,辛梦阳的叹息声就越是沉重。而当戎马倥偬的时光浮现他的眼前,下令不许追击的场景重现他的脑海……他遗憾地意识到,也许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流沙上的宫阁楼宇罢了。再繁华,又有什么价值呢?
辛梦阳升起了自我了断的念头,可他终是没有这样做,他还有唯一一份的希望能够寄托——在他回忆完他如痴如醉、似疯似狂又终告凄凉的人生后,留在他眼前的面孔是石建之的。辛梦阳明白,或许之后的一切也就只有石建之可以托付了,在辛梦阳见过的人里,他对石建之的评价仅次于林骁,而在先前的战役中,也是石建之力挽狂澜,为歼灭宣军创造绝佳机会。自己想不通也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也许石建之就能呢?只是辛梦阳也没办法活着看到答案。
辛梦阳找来笔墨,他决定给石建之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同事最后做些事情,他绝不能让石建之因他的事而遭受牵连,他希望石建之能够稍稍挽救日渐糜烂的形势,辛梦阳一死,那石建之就是最后一个还在踏北出任重要职务的林骁旧部。他提起笔,将思绪简单整理,开始书写交给石建之的书信。
“贤弟建之如晤:吾将与弟永别矣!终平一战,洪辽怯战欲逃,吾囚之使其不得为乱。今战事已毕,吾不欲终平烽烟再起,遂放其归返。洪辽其人狷狭,必不容吾,吾将为其所害也!梦阳心知必死,然心尚念弟,不欲弟受梦阳所累,故特书信与弟。
弟实世之贤良也!受困绝境,而能轻兵奇袭,克复二平,使宣军几陷于绝境。恨吾无能,未能出兵击之而纵大敌,负君大功,愧疚难已!梦阳别无他求,伏望弟不计前嫌,暂听吾言。
洪辽忌吾甚矣!而弟与吾私交甚笃,共事年久,难保洪辽不迁怒于弟,废弟官位,使林帅之旧部罢亡殆尽。弟归终平述职之日,万勿见我,当视我如仇寇,攻讦于我。待洪辽力主杀我,弟亦万不可阻拦,顺其意而言之,或可无恙。则吾虽魂归地下,亦可引以为慰,不羞于复见林帅
梦阳岂不畏死哉,人安有不畏死哉?然梦阳死则死矣,此梦阳之命数,吾心有憾而无悔。吾外不能歼虏寇,内不能振朝纲,死不足惜!弟兼资文武,深明大义,胸有韬略,怀明慎断,显林帅之遗风。值此大厦将倾之际,非弟不可挽危救亡,保全社稷。弟当惜身自保,切忌轻率,潜忍藏渊,终可待冬去春归、拨云见日之时。梦阳、元帅及踏北边军无数同僚,将赠祝福于天上。
斯人逝矣乎?斯人与君永在。长望河山万里,无处不见忠魂!
——大昭元帅林骁麾下荡寇将军、大昭终平守备辛梦阳。”
“好了!这样一来就好了!”
辛梦阳微笑着扫视一番刚刚写就的这封书信,字迹有些潦草了,正如自己这潦草的人生。面对这潦草的字迹,辛梦阳默默等待风干。等他派亲信将信交给石建之,他最大的牵挂也算可以了结了吧?辛梦阳将信用信封封好,放在桌上。他拄起拐杖,残废多年的腿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轻快,他很快就独自来到营外,突如其来的温暖很快遍布辛梦阳的浑身。
春风至,雪消融,一切恍若儿歌旧梦……
……
转眼,战斗结束了五天,各种各样的收尾与善后都基本告终。是时候,用欢庆为伤口涂抹,用离别为结束翻篇。
“孙大夫,您这么快就要离开?”丰平城门下,石建之望着背好行囊的孙修仁说道,“您何不留下呢?虽然丰平财政一塌糊涂,多养个大夫还是有余力的。”
面对石建之的盛情挽留,孙修仁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
“老夫救治城中将士,不是贪图你石建之给的俸禄的。哪里需要老夫,老夫就会去哪里。”
“这……”不等石建之再说,孙修仁转身便走,但石建之见状立马上前拉住了孙修仁,孙修仁不耐烦地回过头时,看到的却是石建之递过来的一包银子,“孙大夫,这些银子您就收着。不为别的,这是那些被您救治过的将士的出诊费,您拿着吧,治了病就应该收钱,不然您还让别的大夫怎么混?”
石建之这般言语打消了孙修仁刚刚生出的不忿,这包银子不算很多,孙修仁便勉强将之收下。见孙修仁将银子收下,石建之退后两步,向孙修仁深深一躬,道:
“丰平城的将士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情,倘若您他日有难,石建之愿为您竭尽所能。您,一路顺风。”
注视着石建之诚恳而殷切的模样,孙修仁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的目光垂落,发出一声叹息。
“你不记恨老夫不给你治伤就好,多礼些什么?唉,够了,够了。你呀!是最苦命的。罢了罢了,你放心吧,倘若这里又有了战事,老夫还会回来的。”
孙修仁摇着头,再不回首地转身离去,那副老迈却挺拔的身姿在渺远天地之间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望着孙修仁渐行渐远的背影,石建之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呢喃道:
“建之怎么会怪您呢?都是我自己选的,有的病……是治不好的,哪怕是您。唉!人生能得几知己?”
“将军。”正当哀伤流淌在石建之那坚毅面容上之时,武平来到了他的身旁,用武平那特有的、可以使人安心与平和的温和语调微笑着说道:“将士们已经在庆祝了,大家都在等您呢。哪有唱戏不让主角上场的呢……嗯?孙大夫他走了吗?”
“是啊!”石建之颔首道:“像他那样的不多见。”
“呵呵,是呢,能做将军知己的,世上不剩多少。”武平谦和一笑。
“你不也算一个吗?”石建之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武平。
武平显然因石建之的这番话有些愣住了,他感到十足的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
“承蒙将军看重,武平只是一介顾念私情的凡人,永远无法与您这样的人相提并论。武平……”
“行啦行啦!”石建之摆了摆手,“谁说做知己就要彼此相当?一个战士未必就非得需要一个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只要有一个能在后方清楚并谅解这个战士心意的姑娘,也就足够支撑战士精神充沛地战斗下去了。”
武平愣得像块木头似的听完石建之的话。一个……姑娘?说自己?武平老脸一红,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言语,只得着急忙慌地辩解着。
“我…我虽是个老鳏夫,但…但我可是有个女儿的,将…将军您也……”
“哈哈哈哈哈……”
石建之爽朗地大笑着,兴许是觉得武平的这番反应非常之好笑。他挥手示意武平不必再说了,并大步朝城内走去,脚步间仿佛跟随着一阵风。
“好了,不要多说了,一起回去参加庆功宴吧!你这个老姑娘。哈哈哈哈……”
石建之继续大步朝前,他的笑声令武平满脸通红,武平一边急忙跟上边显得有些气恼地叫道:
“将军您可别胡说!我有女儿!我有女儿……”
两个相识许久的老友一前一后,嬉笑吵闹,看不出是两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倒像是一对天真烂漫的孩童。岁月无情而凌厉,可总有些东西,是岁月没办法带走的。哪怕岁月将我们推至墓碑之前,儿时的些许情怀,或许依旧会怀揣于你我之胸中,它不会随我们的消失而消失,它将与这平淡却不乏浪漫的人间共存下去。
……
丰平的军营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随处弥漫着酒香与欢笑。历时三个多月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将士们卸下重负,都聚集在军营里欢庆起来。大家哼着歌谣,跳着舞蹈,将发号施令的锣鼓当作乐器演奏。全场一片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安仕黎也全身心地投入这场狂欢之中,这是自他离开故乡后首次感受到这样的惬意与愉悦。为了他的那颗功业之心而拼搏奋斗的路上,这是他难得的闲暇。只不过在狂欢的人群中,他显得颇为孤单。丰平城中的将士许多都是彼此相识许久的老战友了,而他则是个外来人,仓促来到这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看着其它三五成群、嬉笑吵闹的士兵,独自默默饮酒的安仕黎难免感到些孤单。
卫广注意到了安仕黎,刚刚他还在和战友们划拳赌博,猝然间就发现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安仕黎。卫广起身来到了安仕黎的身边,他高举起了安仕黎的一只胳膊,安仕黎惊讶地回过神,卫广正用他那副大嗓门介绍安仕黎。
“弟兄们都来瞧瞧!这位就是丰平的拯救者以及定平的英雄,他的名字是安仕黎,是咱们的新弟兄!当初咱们在城里苦守,宣军那帮人就快要攻破城墙时,是这位安兄弟以身犯险,进入宣军营里诈降,把那狗日的许志威耍得团团转,给咱们换取了宝贵时间修整人马和维修城墙,逼得宣国狗们只得乖乖退走。后来宣军攻打定平,把定平围得是水泄不通,又是这位安兄弟笼住人心,身先士卒,把宣国狗们教训得直骂娘,卡在定平城下进退不得,又只能在城墙下干瞪眼。咱安仕黎弟兄虽然年轻,却是响当当的大才,连石将军都对他赞不绝口呢!来了新弟兄,咱们这帮老前辈可得好好照顾照顾他呀!是吧?”
随着山呼海啸般的一声叫好,刚刚还独自小酌的安仕黎便被将士们团团包围。安仕黎有些忐忑地发现这些士兵们好像都在一脸坏笑地注视着自己。其中一个士兵率先开了口。
“来,安兄弟,以后咱们就是战友了,我敬你一杯。”
“啊?哦,哦,好!”
安仕黎懵懵懂懂地和那名士兵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安仕黎就发现,自己遇到大麻烦了。
“安兄弟,干了这一杯,咱们就是兄弟了。”
“干!干!以后咱们感情深不深,就看这杯酒你能不能一口闷。”
“好哇!安兄弟好酒量!来,跟俺也干一杯。”
“继续继续!可别让安兄弟停下,不一块喝上一杯怎么能算兄弟?”
“敬你一杯!以后安兄弟有啥困难,尽管找咱!”
一杯又一杯酒向他袭来,转眼之间,安仕黎不知道自己已经喝了多少杯酒,他估计他今天喝的酒比他前二十多年人生加起来都多。他的眼里天旋地转,像在冒着金星,他的双腿早就软得像是面条,要不是一旁有士兵搀扶着他早就躺了。后来他明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了,可还是有一杯接着一杯的酒进入他的嘴中。
“都干什么呢?”
石建之的一声呼喊将安仕黎解救了出来,包裹住安仕黎的人群立马就退散开来,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没有人搀扶的安仕黎立马就像烂泥一样软了下去,还是卫广忙搀扶住他才没有让他摔出个好歹来。
石建之无奈地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安仕黎,一时之间不时是哭还是笑。他身旁的武平跟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心情,武平叹息一声道:
“你们这帮人啊!真是,搞些什么名堂。”
“嘿嘿,咱们这是在和新来的同伴增加友谊,培养培养感情。你看,安先生也没说什么不是?”
卫广尴尬地笑着解释道,他刚一解释完,酩酊大醉的安仕黎就呕吐不止,当即便吐了一地。石建之无语地摸了摸额头,随后说道:
“行了行了,瞧把安先生折磨成什么样了?明日他还要跟随我回终平述职……唉!卫广,我不用想就知道是你起的头,罚你禁赌三天,送安先生下去休息。”
一听到罚自己禁赌,一直嬉皮笑脸的卫广立马就笑不出来了,忙向石建之哭丧着求情。旁边的武平连忙打圆场,替卫广向石建之求情道:
“算啦算啦,老卫有功劳,是一个浑人,您就别和他计较了,就让他和将士们接着庆祝吧!让我来把安先生送去休息。”
“对对对!武大人说得多好,将军您别计较,嘿嘿,别跟我一个浑人计较。”卫广厚着脸皮笑道。
石建之颇觉头痛地一摇头,随即颔首同意卫广的请求。
“看着武先生求情的份上,这次放你一马。真把安先生灌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将军放心!安先生命硬着呢!在定平面对那么多宣兵都没啥大碍。”
说罢,卫广还拍了拍安仕黎的后背,不拍不要紧,一拍,安仕黎又吐了一地,这回总算是彻底不省人事了。武平忙从卫广胳膊里接过安仕黎,武平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卫广道: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起你这么折磨啊!”
武平扶着烂醉如泥的安仕黎离开了军营。由于石建之抵达后的这一段小插曲,军营里狂欢的热潮骤然消退,大家的一举一动明显拘束许多,直到石建之朝士兵们高呼了一声:
“怎么突然就停了?是不欢迎本将不成?接着奏乐接着舞!”
石建之也全心全意投入到这场庆祝中,军营重新恢复了喧闹与欢笑。战争的伤痛暂时被抹除……
……
清晨苏醒的安仕黎头痛欲裂,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跟好多士兵不停敬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再次苏醒时就躺在了一间屋子的床上。他昏昏沉沉的下了床,感到自己的脑子仍然是一团浆糊。
“呼!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安仕黎低下头揉了半天自己的太阳穴,脑袋才好受些不少,但他也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了,自己的这身衣服都不是自己的。发现自己原来的衣服消失不见,安仕黎一下子陷入焦急,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衣物,并思索着自己这是到哪了。
安仕黎推开房间门向庭院里走去,他刚一出来便立即听到一道急促的呼叫。
“嘿嘿!你终于醒啦?你叫安仕黎对吗?你去过宣军营里对吗?你从宣军手中逃出来了对吗?你上过战场对吗?你还指挥过定平保卫战对吗?还有还有,你还……”
初听声音时安仕黎很错愕,这是一道银铃般的柔甜女声,但安仕黎却没有看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直到他低下头,他才发现一个小女孩正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自己,滔滔不绝地询问着。
安仕黎急于弄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方,没有心思回答小女孩的问题,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女孩,微笑地问道:
“小姑娘,这里是哪啊?你有看到我原来的衣服吗?”
“是我爹爹把你带回来的,我爹爹叫武平。你快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带你去找你原来的衣服。”
武平吗?安仕黎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把自己带到这儿的,那眼前的这个姑娘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吧?如此一来还真是麻烦了武平呢……安仕黎颇为局促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小姑娘的热情令他很是不知所措,他暂且应付地说道:
“哪个…哪个,小姑娘你先带我去找我原来的衣服,我再…我再给你讲,怎么样?”
“跟我来吧!”
小女孩大大方方地同意了,领着安仕黎来到一处晾衣竿前,安仕黎的衣服就放在上面。他连忙走了上前,轻轻抚了抚自己一直穿的那件打上无数补丁都没舍得扔掉的衣裳,湿哒哒的。一旁的小女孩很骄傲地说道:
“这可是我亲手洗的哦!嘿嘿,就连爹爹的衣服也常常是我洗的。”
“你们家里就没有下人吗?”安仕黎不解地问道。
“下人?那是什么?”小女孩露出了更加不解的神情。
安仕黎很难相信,武平好歹也是一座县城的政务主管,家里连个下人都雇不起?据安仕黎所知,只要是吃皇粮的,不管是不是芝麻官,家里应该都不缺下人才是。而安仕黎在这里待了如此久,没看到下人,连女主人也没看见,他的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生出不少对女孩的怜悯。
“你爹去哪了?”
“他一早就去县衙议事去咯。”
安仕黎点了点头,既然武平不在,那在这段闲暇里不如把自己的经历当作故事讲给女孩听听。只是自己一路以来的经历也不怎么动听,真的要讲给她听吗?要是专挑那些高光时刻讲,是不是又有些厚颜呢?想想自己要跟一个小姑娘吹嘘自己……未免太让人羞耻了,安仕黎的脸色不禁浮起一抹红晕。
“嘿嘿,你是害羞吗?为什么脸红啦?”
小女孩笑了起来,她一笑就会咧开嘴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再加上那眨巴着的大眼睛,实在分外可爱。她疑惑地注视着安仕黎,令安仕黎显得很窘迫。
“哪有,呃……那你想听我讲什么呢?”
“那个,那个……”小女孩的眼里散发着崇敬的光辉,直勾勾地看向安仕黎,如同看见最仰慕的人似的,“听…听说你在宣军营当人质时,单枪匹马就杀出了重围,在宣军大营里杀了个七进七出,阵斩宣军大将,最后成功逃出宣军大营。太厉害啦!我要听这个!”
“啊?啊!”